灰白的骨灰从胤禛指间徐徐地滑落,随风飘向下游。她会去哪里呢?她说在紫禁城里被困了一辈子,再也不想被困了。原来她竟如此为难!一边是她向往的自由,一边是他,若不是爱之深,如何忍受这风雨飘摇的二十年?
去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要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了你,自由自在地去吧。
他最终没有全撒了她,留了一小撮,装在她多年前送他的香囊里,外面再套个全新的,随身带着。有好几次,仿佛她就在他身边,夜深人静时、或他快熬不下去了,轻搂了他在怀里,让他靠着,让他知道她一直在的。
宫里唯一的一株木兰花开了,朵朵皎皎的水泽木兰点缀在枝头,灼灼而不华,彷如她的人。
他不敢在白日去观赏,只怕无法忍住眼中隐藏不了的悲痛。朦胧月色下,立在树下静静地凝视着幽幽的花瓣,不忍触碰,良久,只余下一声叹息。
那一夜他推开了养心殿西暖阁的门,一个人在里面呆了很久,安静得似乎没人在,只有映在纱窗上的孤寂身影,木雕般坐着直至五更。
下朝后十三问了高无庸,才知皇兄又一夜没睡,细思之下便即明白:昨日是若曦三十四岁的生辰!皇兄对着她的遗物在西暖阁里坐了一夜。
下雨了,胤禛站在景山上,俯瞰着脚下的紫禁城。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可他却如此孤独,孤独得有时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心口传来阵阵剐痛——原来她把心一同带走了,怪不得里面只剩下了疼痛和空洞!怪不得她说她不愿意他如此,原来这种孑然一身的感觉的确很不好。
“最喜欢的天气是什么?”
“微雨。”
“最讨厌的天气呢?”
“毒日头。”
一件斗篷披在肩上,胤禛心中喜悦地回头,却是他那端庄贤淑的皇后。
“皇上,雨都打到身上了,回去吧。”
他眼中变得如风雨一样冰冷,缓缓转身,缓缓离去,背影冷得透骨。
雍正三年九月,年韵华病,药石难愈,太医匆匆来请示胤禛,答曰:“尽一切可能医治。”
是时,正是年羹尧被解职,押回京师严密监视之时。十月,传言京城中闯入猛虎,沿途并未伤及一人,径直进入了年氏府邸。
胤禛闻言暗喜,降谕:“朕将年羹尧解京,本将仍加宽宥,今伊家忽然出虎,真乃天意将诛,将虎还伊家。”遂命将年羹尧逮入狱中,等候发落。
年氏贵妃得知消息,撑着病体求见胤禛。
年韵华在侍女搀扶下勉强行完礼,命殿中随侍退出门外。抬首望着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人,这个她几乎倾尽一生所爱的男人,到头来在他身上得到的,除了家族无上的荣耀和满身伤痕,还有什么?而如今别说连荣耀都要失去,就是家人的性命恐怕也难保!
原来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全都是虚的,那个女人真是聪明啊,那些东西全都不要,只是死死地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