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自那日后心情突变，因愤怒而心悸几危，御前气氛冷肃，侍候的人个个提心吊胆，小心又小心，生怕在此时出半点差错而丢了性命。
连日赶路，以及与胤禛形如陌路的悲伤心痛、当值时的高强度压力，还有对此次毙鹰事件的愤慨和无奈，加上在承德时淋雨后埋下的病根，到达遵化时我便病倒了，整夜地高烧，吃了药后退了，不到两个时辰又烧起来。身边没了玉檀的悉心照料，竟然就一病不起。李德全没法，只得请示康熙，让我留在遵化行宫治病休养，等病好后再回宫。
翌日，五阿哥与十四阿哥至行宫接驾，二人均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奏曰八阿哥病倒于汤泉路旁，并遣散了随从，只带了几个日常服侍。康熙冷问：“可曾派人探看？”五阿哥回道：“探望过，但避而不见。”康熙冷笑讽刺：“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怀疑他诈病，遂命胤祯前去探看，并将其带回京中。
我躺在榻上半睡半醒，忽闻敲门声，十四阿哥推门而进。我睁开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他来到榻边，问道：“可好些了？”见我不理，立了一会，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睁开眼，硬撑着起来给他请安。他双目一瞪，一甩袖子气道：“你是怪我没替八哥求情？”
我定定地盯着他，冷冷说道：“当年在朝堂上冒着被皇上剑劈的危险也要替八爷求情，如今为何一句话也不肯为他辩解？”
十四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如何？不但救不了八哥，反而让皇阿玛对他心生厌恶，更为忌惮。事情如此蹊跷，你以为皇阿玛看不出来？如今送鹰的老太监和小厮均已自缢身亡，根本就死无对证。皇阿玛圣旨里说‘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我若此时贸然求情，反而背上不尊父，反从兄的嫌疑，岂不是更绝了后路。若曦，我已不再是六年前鲁莽冲动、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了，若连我也在此时出了事，那真的再无人能维护八哥了。”
他低头盯着地面，默了一下接着道：“当日二废太子时，所定之罪查了半年，十三哥当日是人证物证俱在而定的罪，如今却是单凭一面印象，连查都不查就认定了是八哥做的，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当日策划废掉太子时，我们都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可如今看来，根本就是皇阿玛早就有了废储之心，我们苦心搜集证据正好顺了其意，正好借我们揭发之力理由充分地调查太子。皇阿玛年纪渐大，经过太子一事，对阿哥与朝臣间结党营私厌恶至极，害怕有人逼宫篡位。一直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对太子之党羽的处置却毫不留情，齐世武被铁钉钉死，托合齐被挫骨扬灰，不许收葬，其他的不是砍头就是流放。”
我听得毛骨悚然，不敢作声。他慢慢踱到窗前，神情沉重地望着窗外道：“一废太子之后，阿哥中数八哥势力最大，又一直以仁孝为先，礼贤下士，在江南士子中享有声望，朝中众臣纷纷上奏立他为太子，势力直接威胁到皇权。皇阿玛因此而忌惮八哥，并不断想办法削弱八哥的势力，可八哥一直并无大的过错，此次毙鹰事件，疑点重重，你以为皇阿玛看不出来吗？不过刚好被皇阿玛用来名正言顺地打击八哥的最好理由！‘百行孝为先’八哥若连为人子最应该有的‘孝’都做不到，怎么担得起‘八贤王’的称号？何以号令他人？又如何能让读书人信服？他从此背上了‘伪君子’的罪名，比‘真小人’更令人唾弃，只怕背后弄鬼的人也想不到效果会如此好！”
我低头默默听着，心早已沉到谷底。十四能想到的事情，八阿哥怎么会想不到？难怪他连辩解都没有，只是悄没生息地病倒了，因为无论是不是他做的，只要康熙认为是，那就是他做的。他的骂名已成，就算徒劳做无谓的辩解，只会让人认为他更加虚伪。康熙既然有心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自然是要趁此机会彻底打击八阿哥的党羽，断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帝皇之梦！
静默半晌，我盯着十四道：“送鹰的人都是跟随八爷身边多年的人，送出时肯定是活的，只能是半路上做的手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处心积虑地安排在八爷身边，让这样的狗奴才私下做那么大的手脚？是什么人能从中获利？”
十四一愣，忽然脸色铁青地盯着我，愤怒地道：“你怀疑是我？”我不说话，只是冷盯着他，他手指微颤地指着我，半晌后低吼道：“枉我如此待你，你竟那样想我，真是看错了你！”甩着袖子踢门而去。
我无力地靠在软枕上，天家无情，竟是无情至此，若不是亲眼所见，如何相信父子、兄弟可以为了那个位置如此地残酷相杀？不惜毁了儿子的一世英名，亲手把他打入万人唾弃的深渊，还不得辩解申冤。
到底是不是十四阿哥？如果真的是他，对八阿哥来说则是更为残酷的打击！我甚至宁愿是胤禛做的，因着之前遭他们算计导致十三阿哥被幽禁而报复，倒也情有可原，可以理解。可无论是谁，皇位之争生死攸关，背后的凶险他们应该都是知道的，后果也是预计过的，只是这场赌博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和可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