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能去哪里?何况逃避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只希望胤禛能给我明确的解释,然而自那匆匆擦肩而过的一面之后,我们再没见过。
承德避暑山庄,到了康熙五十三年主体建筑基本建成,狮子园被康熙赐予四子胤禛作为私园,紧邻三阿哥胤祉的赐园。一日,四阿哥宴请皇父幸园。自下了马车直至宴席结束,他的目光不曾在我脸上停留过。
康熙看起来颇为高兴,胤禛一直陪侍在侧,父子俩的话题有狩猎趣事,佛经禅道、诗词歌赋、农物庄稼及治国之道。四福晋、年韵华及李氏带着弘时和弘历、弘昼觐见,弘历刚满两周岁,长得圆头圆脑极是精灵可爱,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对着康熙像模像样地磕拜,别人都是诚惶诚恐,他却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天真笑眼打量着皇玛法,惹得康熙大为喜爱,把他抱在膝上逗玩。胤禛及福晋们既惊且喜,全都眼含笑意地看着。
我静立在一旁淡淡看着,渐渐觉得这一切似乎与我毫无关系。儿子媳妇济济一堂,祖辈弄孙,天伦之乐不过如此,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日子,属于他的日子。扯出丝笑意,我把目光投向门外,这才真正地意识到,无论我在这个朝代呆了多久,始终是格格不入的那个,又谈什么融入其中?收回目光时,无意瞥见站在康熙身后的李德全正眼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侍卫和小太监们正在准备马车,李德全陪着康熙去更衣,我站在园门外等候,胤禛与几位福晋站在园门内。
忽听得四福晋低声问道:“怎么啦?脸色如此难看。”抬目看去,年韵华面色苍白地靠在侍女肩头上,娇弱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微喘着气道:“妾身……妾身有些头晕,不碍事的。”乌拉那拉氏担忧地看向胤禛,胤禛道:“若能坚持,再坚持一会。”年韵华扶着侍女的手站直身子,微微一笑道:“妾身可以。”站在她身侧的李氏低哼了一声,嘲笑着嘀咕道:“才不过怀了三个月,就如此娇贵了!”胤禛冷如寒冰的目光看过去,吓得她赶紧住了嘴。
我像根木头似地笔直站着,眼睛看着面前不远的拴马石,一如它的坚硬冰冷,无心看戏。康熙搭着李德全的手臂出来,上了马车,车轮徐徐滚动。我盯着紧闭的车帘,仿佛这样就能看见胤禛跪下送驾时终究无法忍住的目光。
夜幕黑沉,半点星光也无,我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任由它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我赶紧直起身子往后看,却是看管马匹的军士。那军士道:“若曦姑娘,眼看着要下雨了,请姑娘赶紧回吧。”我抬头望了望,轻叹口气道:“这便回去了。”那军士行礼后先回了。
把马牵回马厩,要回到宫殿区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走到半路,雨瓢泼而下,见不远处湖边有个雅舍,正想着到廊下避雨,雨幕中有人撑着墨色油伞自精舍走出,向我快步走来。我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着他走近,伞已遮住了我。两个人在雨中站着,雨势越来越大,他一把拉着我的手,往雅舍廊下跑去。
雨水沿着发丝滴落地上,我懒得去擦,只是幽幽地看他。彼此凝视一会儿,他忽然望向外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那名军士,在雨中行了一礼后便骑马而去,原来他一直让人监视我,不由得转头怒视着他。
“只是告诉我你的行踪,并非监视。”他淡淡地解释。我撇过头不再看他,双方沉默着僵持半晌,他微微发出一声叹息,说道:“我去向皇阿玛要你了。”
我惊诧转身,以为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我,原本冰冷锐利的目光,此刻却带着悲愤和无奈,一字一句地道:“我向皇阿玛要你了,可皇阿玛没答应,反而把武氏许了给我。”
是真的,原来我的猜想都是真的!我悲哀地垂着肩膀,呵呵地笑了两声——他终于向皇父提出要我了!笑完之后,鼻子忽然又酸又辣,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我又试着努力再笑,可是笑容未露,眼泪反而掉得更凶,赶紧转头望向屋廊外,一面用手擦泪一面道:“皇上……皇上为何不答应?是因为……因为我不够好,配不上王爷吗?”他道:“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更是猜不透,皇阿玛只是说,别人都可以,只有若曦不行!”
别人都可以,只有若曦不行?为何只有若曦不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透过泪眼紧盯着他,说道:“真的不行吗?”他避开我的目光望向外面无情的雨水,下颌一紧,捏着拳头说道:“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吧。”
我悲痛难抑,拼命咬唇忍着,虽然十三阿哥被囚禁之后他也曾说过不能娶我,可至少痴心还在,尚存有一丝希望,如今却是因为康熙的不许彻底断了所有幻想!
“了断”二字从他口中艰难说出,像两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剐着我。我颤抖着声音又问道:“真的不行吗?”他深沉地凝视着我,双目通红,哑着声唤道:“若曦……”我抑着哭音道:“你做得到吗?我做不到的!”他依旧深深地看着我,目光里全是怜惜与哀痛,看得我心尖疼痛,痛得全身发抖。
你可以轻易了断,可你忘不掉!我哭着笑摇了摇头,猛然转身一头扎进雨水里,向着远处的点点亮光没命地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