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三阿哥被幽禁已经过去一年,养蜂夹道的凄苦可想而知,所幸的是身边有绿芜,想必也不会太难熬,府上有胤禛、十四暗中照看着,自然不如最初的艰难。胤禛依然过着半隐居的居士生活,每次入宫只与康熙谈论佛偈或者田园之事,康熙对他虽然疑心未全消,却也慈爱有加,更是欢喜于他的孝心。
圆明园离畅春园不远,康熙时有临幸。这一日忽然来了兴致,便命人架了车,一面使人去通知,一面轻车简从往圆明园而去。
到了圆明园,胤禛领着康熙去看园子里栽种的农物果树。父子二人走在前面,胤禛向康熙讲述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自己在栽种时的趣事和闹的笑话。康熙面带微笑地听着,不时点评交流经验,两人详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还是君臣。
在园子里逛了半日,康熙仍旧兴致盎然,李德全顾虑皇帝出门前并没吃过东西,又走了许多路,偷偷暗示我。我瞅准机会向胤禛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仿如未见,请康熙到凉亭里观赏菊花,却早已命人备下了椅子。
康熙素来对菊花情有独钟,胤禛立在皇父身边,一一指出自己种植和照看的菊花,两人从菊花谈到五柳先生,又从儒家的入世哲学谈到庄子的无为而治,再回到花中君子菊花之上。胤禛侃侃而谈,康熙也是谈兴大发,一一点评有关菊花的诗词歌赋。父子两人一坐一站,父亲满脸笑容,儿子也一改往日的冷淡严谨,面带笑意。我不由得心中感叹,若不是生在帝皇家,或许这就是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父慈子孝。
李德全陪着康熙去更衣,胤禛和我在原地等候。我注意到康熙方才只是喝茶,并没有吃点心,低声提醒胤禛只看看农物瓜果未免差了些,若能吃到用这些东西做成的点心,皇上应该更高兴。他只是默然不语,招手唤来仆从,小声吩咐下去。
“你……”他话才起头,已看见康熙更衣回来。
几人又随意逛了逛,胤禛见康熙兴致已尽,便请到厅堂里稍事歇息后再回去。坐定后,四福晋居然亲自手捧着茶点带着几名仆妇进来,行礼道:“臣媳做了几样糕点,手艺是赶不上宫里的师傅,但是王爷与臣媳的一片心意,还望皇阿玛笑纳。”我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带着笑忙伸手接过。四福晋又指着盘子里的糕点道:“这栗子糕是用王爷亲手种的栗子磨成粉做的,这菊花糕是东边亭子旁皇阿玛刚刚赏过的菊花做的,请皇阿玛品尝。”
温柔端庄的四福晋声音甜美地说着每一样糕点的由来,康熙颇为新奇,微笑着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点头道:“不错,颇为清甜。”每样糕点都进了几块,看样子甚是满意。四福晋满脸笑容地在一旁亲自侍候,胤禛侧立一旁面带笑意地看着。
康熙吃完糕点,便有丫头端着水盆进来,我正想挽起衣袖,四福晋已经伺候康熙净手。我垂下双手,默声立在一边,侧过头淡淡地望向窗外。
康熙一面用毛巾擦手一面看了看我笑道:“平日里最能说会道的人,今儿个倒成了‘锯嘴葫芦’。”我躬身装作委屈地道:“皇上如今有了灵巧聪慧的儿媳妇侍候,就嫌弃奴婢粗陋了。”四福晋与胤禛对看一眼,略显不安道:“常听闻若曦姑娘蕙质兰心,又常跟在皇阿玛身边,见识气度非常人可比,若曦姑娘自诩粗陋,岂不羞煞我们?”
我原本是心中酸涩脱口而出,并非有心,也就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康熙笑着对四福晋道:“别理她!她就是脸上做个样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四福晋忙笑着应是,胤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我脸上停了一下,我目光定在一处,全当不见。
自胤礽被废后,康熙已许久不曾如今日畅意闲适,感念胤禛夫妇的孝心,享受到天伦之乐,赐了四福晋缅甸进贡的玉如意一柄,也是尽兴而归。
马车徐徐地驶离圆明园,我坐在车内,轻轻地挑起帘子一角,凝视着跪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越行越远,我心里的悲伤越来越浓。他忽然抬起头,直盯向我所坐的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我心上,虽是隔着距离,却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无奈。
我定定地看着他,直至身形再也看不见,他的目光仍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我。放下帘子,我双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毯子上,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