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快到四月,八阿哥依然缀朝在家,一则是病还没好,二则也是聪明之举。康熙如今对太子的事情极其厌烦,一废太子时八阿哥深受其累,如今他又积极谋划二废,若此时他出现在朝廷里,无疑是给有心之人抓住话柄,还不如借病躲在家中避嫌。再说,大清向来以孝行治天下,他还能因此而博得个美名。
自去年十月康熙下令严查“托合齐等结党会饮案”,如今总算有了结果。果然存有逆谋之语,齐世武与托合齐曾有鼓动众臣拥立太子的言辞,康熙怒斥:“以酒食会友,有何妨碍,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言下之意,熟知内情者都知道,康熙最怕的就是太子逼宫篡位,如今竟然拉帮结党,公然拥立太子,严重威胁到他的皇位及安全,让他又如何不恨?同时,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也被查出,齐世武、托合齐、耿额等人都与此案有牵连,受贿数目不等。
与以往的仁政不同,康熙这次采取了极其酷历的手段严惩。齐世武被以铁钉钉于墙上,哀嚎几日而亡。太.子.党闻之丧胆,惶惶不可终日,一时间风声鹤唳,纷纷与太子划清界线。太子更是坐卧难安,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便杖打下人,消息传到康熙耳中,对他更是多了几分厌恶。
宫里此时也是议论纷纷,众人对太子自然不敢多言,流言都落在齐世武身上,不管看见还是没看见,都传得神乎其神,煞有其事,谁都像仿佛亲眼目睹似的说得绘声绘色。我冷眼看着,就像二十一世纪里人们满腔热情地议论那个明星出轨了那样乐此不疲,心想宫里是有多压抑,稍有一点八卦便让他们兴奋成什么样子,真是疯了!直到王喜命人杖打了几名多舌的太监,事情才平复了些,勉强止住了流言。
流言虽止住了,但皇宫里的气氛一点不轻松,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长期在这种高压的心理压力下生活,不成变态已经很不错了。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喜人,便与玉檀一起把往年积存的干花干叶和今年新进的丁香花拿到屋外晾晒。
王喜不知从何处而来,看见我们,一边跟我请安,一边用手翻了翻放在簸箕里的干菊花,说道:“人说干菊花装枕头最是清火消气,那天姐姐让我替我装一个可好?”
我正用鸡毛掸子扫竹凳子,闻言说道:“你哪儿来那么多火气,平日喝的菊花茶还不够?”王喜笑嘻嘻地道:“姐姐没见我前两日跟那几个混账奴才生气吗?命人打了好一顿板子。姐姐倒好,看着了也不管,我本有心不管,又怕事情闹大了奴才们都不好过,如今倒是被人背后好一顿骂,姐姐倒成了贤人。”
我听得好不火大,难道我就愿意当这劳什子的贤人了?谁不想日子可以舒心地过!顺手拿起鸡毛掸子在他手臂上轻打了两下,骂道:“还不赶紧干你的活儿去!在我这儿唧咕贤恶,回头我倒要问问李谙达,究竟该不该是你的事儿?”
王喜一面跳起来躲,一面道:“好姐姐,我也就被人背后骂得憋屈,找姐姐诉诉苦,可别真的告诉我师傅去。”我挥着鸡毛掸子作势赶上去,说道:“你若有着碎嘴子的功夫,还不如好好学学你师傅,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
王喜忙着一边作揖一边去躲,说道:“姐姐说的是!”猛然神色惊慌地顿住,脚步未停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又赶紧爬起来对着我身后请安。
我与玉檀也赶忙转身请安,原来是四、十三、十四阿哥不知何时正站在屋廊下看着我们。
十三与十四满脸含笑地瞅着我,胤禛冷冷地看了看王喜,又看了看我手上的鸡毛掸子,我赶紧扔了在席子上,只听他道:“起来吧。”王喜弯着腰道:“万岁爷跟前等着奴才回去当差,奴才先行退下了。”见胤禛点了头,赶紧低头弯腰一溜烟走了。
王喜一走,十三与十四即时大笑起来,我道:“赶紧笑吧,可是憋坏了。”两人越发大笑不止。我看着他们,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也掩着笑起来。一旁的“冰块脸”倒是功力非凡,只是紧抿薄唇,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十四道:“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本色,往后再装不了温婉贤淑了。”我笑了笑,忽地觉得心中凄然,说道:“十四阿哥没听说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吗?”
十四一愣,十三已是收了笑意,满眼怜惜地望着我,两人都是不说话。胤禛默看了我一眼,对他们说道:“走吧。”说完提步前行,十三与十四忙跟着往德妃宫中而去。
我随手拨拉着丁香花,对玉檀道:“若不费事,给王喜装个枕头吧。”玉檀道:“不费事的。枕头有现成的,装上菊花,边一缝就行了。”
傍晚在屋里闲极无聊,拿起绳子来跳,跳了几下总被绊住,只好作罢。忽听得敲门声,小顺子推门进来,请安后递给我一个信封,说道:“爷让奴才交与姑娘的。”见我接了信便匆匆去了。
我打开信封,信纸上只有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极其干净漂亮又稳重,仿佛他的人。我微笑着看了一会,拿起笔,照着他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起来,渐渐地心跟着平静下来,沉浸在字里行间的墨香里,有如他此刻就在身边,让我安定和宁静。待写到手腕发酸,才惊觉夜色黑沉,搁了笔,稍作洗漱后便沉沉睡去,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无梦到天亮。
康熙塞外行围的旨意已经下来,胤禛仍留守京中,内务府开始着手准备远行所需物资。
太子大势已去,如今只等康熙的最后裁决。阿哥们的较量已经渐渐从暗处转到明处。我冷眼看着一切沿着历史的轨迹发生,几年前还会为太子的不争气而落泪的康熙,如今为了那把椅子已经到了相互猜忌厌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