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生活虽然苦,但我毕竟是个现代人,懂得恶劣环境下的生存法则。首要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得罪两个人:一个是康熙,另一个就是四阿哥!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下一任皇帝,无论得罪哪一个,现在或将来都没有好果子吃。因此,讨好康熙,远避四阿哥,成为我在宫中保命的法宝。
转眼到了盛夏,康熙侍奉太后到承德山庄避暑,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与十一、十二阿哥随驾左右。太后素来恶热,加上途中有些中暑,到了山庄后便一直精神不佳,食欲不振,康熙向来对她极为孝顺,自然跟着忧心。
一日我吩咐人取了些藕粉与新鲜葡萄来,做成果汁冻糕,不腻的甜中带了点酸酸的味道,隐约有荷叶清香,看起来晶莹剔透,色泽也艳,放在水晶碟子里端给太后与康熙。太后看着新鲜,便尝了一块,没想到竟把她的胃口吊了起来,一连吃了好几块。
康熙龙心大悦,当场唤了李德全,赏了在场的人。太后笑对康熙道:“四阿哥向来也是怕署,此刻怕是与哀家一样难熬,今日既有这个好东西,不如让若曦送些过去,皇上看如何?”康熙笑道:“自然是好。若曦,你就给四阿哥送些过去。”我忙跪下应道:“是!奴婢这就送去。”
四阿哥住在湖边的雅舍里,风光旖旎,也较为凉爽。
我手里提了食盒往雅舍走去,到了门前,守在门口的太监打了千道:“姑娘稍等,这就去给您通传。”我未及说话,忽听得屋内传来拍案之声,四阿哥愤怒地低骂道:“混*账*东西!”那太监吓了一跳,待屋内静了,才敢敲门道:“爷,御前侍候的若曦姑娘奉皇上之命来求见。”四阿哥道:“进来!”
那太监便开了门,让我独自进去。见四阿哥正站在窗边书案前,桌上摆着几本奏折。我上前躬身请过安,说道:“奴婢今儿个新做的藕粉果汁冻糕,太后娘娘与皇上尝过之后,觉着四爷兴许会喜欢,便命奴婢送来,请四爷享用。”说着打开食盒,拿出点心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瞥见桌上的折子,原来是参浙江巡抚的密奏,大意是打着孝敬太子的旗号,贪了朝廷拨给灾民的款项五万两。
五万两,足够灾民全年的口粮及灾后恢复生产之用。那巡抚本是太子的人,不久前才有人公然截取贡品,如今竟又贪污挪用赈灾款项!四阿哥向来极恶贪.污枉.法之徒,难怪要大动肝火,顾念太子的势力,却又无计可施。
脑子里不曾闲着,双手奉上筷子。四阿哥伸手接过,我正要缩回手,他却用另一只手捉住了我的右手。我大吃一惊,惊声道:“你要干什么?!”大力想要抽出来,却被他捏得更紧。他翻转我的手,目光在我手背上看了一眼,又猛然松开,淡淡道:“幸好没留下疤痕。”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看我之前被茶汤烫伤的手背。心里似有什么东西一划而过,低头道:“谢贝勒爷赠药,伤处早已全好,只是……”他看着我道:“只是什么?”我把心一横,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提高音量说道:“只是下次请贝勒爷不要如此吓奴婢。”
他微微一怔,双眼微眯地看了我一会儿,紧抿的薄唇忽地向两边一展,道:“好!”我料不到他会如此好说话,有点意外,愣了一下。
他微眯的双目中带了些戏谑,头往我靠过来,我自然地身子后仰极力避开,他嘲弄一般缓缓说道:“你怕我?”我刚刚才勉强升起来的气焰瞬间崩塌,忙往后退了几步,仍硬着头皮挤出满脸笑容,说道:“哪敢呀,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四爷天生贵气、高大伟岸,奴婢实在不敢仰视。”
四阿哥脸上嘲弄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我心道:此时不走,要待何时?连忙福了福身子,拿起食盒转身冲出了雅舍。走了一段路,才敢抬起右手来看,手腕处被他捏过的地方,尚留着淡淡的红色握痕。
承德避暑山庄又叫热河行宫,位于河北武烈河西岸一处狭长的谷底上,由康熙四十二年开始建造,如今虽不及后世所见的规模,却因其地理位置优越,冬暖夏凉,已经成为康熙最喜欢来的一处行宫。几乎每年都会奉太后至此处避暑,并召见臣子及外国使者,处理朝政,入秋后暑气渐消才回到紫禁城。
到了晚上,凉风徐徐地吹来,虽说是盛夏,却似乎感觉不到闷热,反而更是清爽舒服。夜间不该我值夜,晚饭后又无事可做,见天色尚早,夕阳西下,正正地挂在山头上,红彤彤的像个火球,我不想辜负了这大好风光,便独自顺着湖边散步。
沿途景色虽不如后来的圆明园瑰丽秀美,却是透着种质朴的雅致。湖泊的一边是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一边则树木林立,郁郁葱葱,有万树园之称。走着走着,见湖泊中有个两层的楼台,兴许是刚建成不久,却不见周围有人影走动,便信步顺着栈道走向小楼。上到阁楼,惊喜地发现阁楼的一侧竟有个小小的露台,正对着湖面另一边的宫殿。金碧辉煌的殿宇与苍翠的树木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再衬着天边的夕阳与晚霞,忍不住惊叹:好一番人间仙境。
用帕子拂去露台上的尘土与落叶,坐下来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中,忽地轻风拂了脸面,夹带了淡淡的青草芬芳与花香。我深吸了口气,干脆躺倒在露台上,仰望着半红半蓝的天空,与隐隐的星辰,天马行空地想象着牛郎织女的故事,想着想着竟渐渐迷糊起来。
也不知眯了多久,待我猛然从寒冷中惊醒时,眼前早已繁星点点,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湖面上,连忙从地上捡了帕子起来,鼻子一痒,连打了几个喷嚏,见周围黑灯瞎火的,心里有了几分慌。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谁在哪里?”
我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条黑影自另一边回廊走过来,待近了,才看清楚竟是四阿哥。
许是冻得有点麻木了,我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猛然想起来请安:“四爷吉祥!”他声音平平地道:“你为何在这里?”我仍在一半清醒一半迷糊状态,抬头问道:“你又为何在这里?”他默了一下,道:“信步而来。”我脱口道:“奴婢也是信步而来,眼前美景过于美丽了,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傻,忍不住笑起来,忽地对上了他看着我的双眸,夜色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忙轻咳一声肃容道:“奴婢这便回去了,不打扰四爷观赏夜景。”
他半侧过身,目光移向远处的宫殿道:“我没说要观赏夜景。”我暗中撇了撇嘴,谁管你是赏月还是赏景?对着你这个冰块脸就亚历山大,还是赶紧溜吧!屈膝行礼道:“奴婢先行退下了。”
他却不说话,也不看我,自己先抬步走向楼梯下了阁楼。我迟疑了一下,想想方才好像没有得罪他的地方,赶紧也跟着下去了。
四阿哥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我始终离他十来步跟在后面。此地离宫殿区有好一段距离,因仍未完全开发,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灯火。小径一侧便是茂密的山林,树木在黑暗中如鬼魅般诡异可怕,偶尔还传来几声怪异的不知何种鸟兽的鸣叫。
我感觉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砰砰直跳,赶紧双臂抱着身子,紧跑几步追上四阿哥,紧紧地跟在他身侧而走。前面灯火渐近,我冻得发抖的身子总算不再抖得厉害,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脚下忽地踩着一块石头,身子一歪就要跌倒,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旁边的人手臂。他的手正好伸过来,刚好扶着我倾斜的身子。
我站稳了脚,忙放开手退了一步道:“请四……四爷恕罪——”他默看着我,未及开口,不远处灯光下有人打着灯笼寻来,却是一名小太监与一名身穿墨绿色旗装的端秀女子。
那女子喊了一声:“贝勒爷——”我抬头看去,原来是年初即被康熙赐予四阿哥为妾的钮钴禄氏,未来的乾隆皇帝的生母,这次伴驾四阿哥带了她来。我静静地对着她行了一礼,转对四阿哥躬身行礼道:“奴婢先行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叫起了还是没叫,直起身便往着灯火通明的大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