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轻飞升三年,着实闲的没事做。有多闲?这后山以南主要是能蹦跶的蚱蜢,他都给人家逐个清点了一遍,挨家挨户的,点着人头记账,就再给人家差安插个户部了。
三年无事可做,俞文轻便开始思念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人没有事做,就会变得怠惰。人要一直怠惰下去,要么疯 ,要么傻,总之两者总会占个其一,迟早变成废人。
俞文轻已经疯过一回了,再傻一回,风评会更差,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还是勤勉做人,给自己谋了件小差事,更名改姓的,过了三年清平日子。
所谓差事,就是跟师父下山耍点把戏骗骗小孩子,要么就正儿八经地卖卖草药,赚的都是辛苦钱。
上边盯得紧,不允许他有什么大动作。主要是他没什么正经职位,也飞升的突然。直到后来都把事情始末纠结清楚后,那些管事的都不怎么把他看在眼里。所以他只能找点事做,消磨消磨时间。
那些修了千年的干巴老参们,都不盼着他好。
可气。
俞文轻坐够了,拍拍屁股从地上一溜烟爬起来,溜达着回到住处。
所谓住处,便是山脚下一破茅草屋。破归破,那茅草屋上常年笼着佛光,方圆三百里,也再找不出比这儿更祥瑞的地方了。
进屋时,六花还在煎药,见他来了,便停下动作:“俞公子。”
俞文轻嗯了声,看向床上仍旧昏迷的人,轻声问:“怎么,还没醒来?”
六花道:“早按照公子吩咐,将药喂下了,只是缪公子不肯喝,吐了大半,我只得重新煎过,稍后再喂。”
俞文轻清楚看见缪泠舟的眉头皱了皱,便立即开口道:“六花,这里不必麻烦你了,我师弟他要是醒来,看见我俩,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我。他最讨厌我和别人不清不楚。”
“有辱门风。”缪泠舟当年便是如此,看着他从从容容滚出山门时,才砸他一句这么戳心窝的话。隔着二十级石阶,他扶着侧壁,淡漠地仰头看着缪泠舟。那人站的挺直,冷冰冰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废物。”
“连御剑都不会的蠢货,挨了几道鞭子,路都走不动了,打算爬着下山?”
俞文轻收回手,努力仰脸看向他,缪泠舟的话被俞文轻咀嚼后咽下,然后慢慢沉入水中,与那些杂乱的陈情一并消融了,没有掀起一点涟漪。
他甚至有些期望地看向缪泠舟,希望他能多说俩句。
又来了。
缪泠舟险恶地撇开头,大声训斥:“怎么,还打算赖在这里不走,还是要三跪九叩感恩戴德啊!?”
俞文轻上前一步。
缪泠舟瞳孔一缩,他再清楚不过俞文轻要干什么了,咬牙切齿之余,他取出身上的钱袋,狠狠砸向俞文轻:“拿着,赶紧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俞文轻很顺从地点点头,回头去捡那钱袋。待他再回头时,那结石阶上早没了那人踪影,仿佛从来就没有过。
俞文轻一步一挪地下山了。
想起这段往事,俞文轻打了个寒颤,如此这般,让他牙根都酸了。
我真是疯的有水准。俞文轻自嘲“若要是现在,你再扔钱袋砸我,那就只能乖乖去苏州卖鸭蛋了。”
六花笑道:“俞公子记得我跟你交代过得,别再煎糊了。那我先回去了。”
俞文轻愣了愣,好哇,连你都嘲笑我。
接过汤匙,他才开口道:“小心些,还有,帮我向小溏问声好。”
六花打趣他:“你要是真喜欢,就让他认你当干爹,如何?”
俞文轻接过话茬,苦笑:“好哇,不过说不定小溏不认我这个杂仙爹呢。”
“你这又是哪里话,”六花无奈叹口气,“难不成他连他娘的话都敢不听了吗?”
顿了顿,又道:“走了,我回家接儿子去了,你自己看着应付一下。”
俞文轻送她出去,折返回来时,缪泠舟也醒过来了。
俞文轻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
缪泠舟看着俞文轻,笑了声。他是既没有披头散发,也没有衣冠不整,浑身上下挑不出毛病,都不好意思再去骂他。
自己又不是要吃了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忌惮我,真叫师弟寒心啊。
俞文轻端过药来,喂他喝:“十四,张嘴,把药喝了。”
缪泠舟皱眉,有些心浮气躁。
俞文轻笑道:“怎么,这么多年,有些事,有些人,真当我我还没分清?!”
缪泠舟也陪他干笑了俩声:“你要真能分清,我也就感恩戴德了。你别笑了,要喂药就好好喂,手别抖,撒的到处都是。”
俞文轻继续喂他:“攒着力气就别说话了,以后随便你骂。先喝药。”
缪泠舟乖乖闭了嘴。
药过半碗,除了叮叮当当地汤匙与药碗的碰撞声,也就只有屋外的竹风铃了。
悦耳清脆,如鸣佩环。
“闲情逸趣?”缪泠舟问他。
“祈福。”俞文轻简单回他俩个字。
“……”
“求谁呢?是你认识的吗?”缪泠舟没有控制住,还是笑了出来。
俞文轻见他笑,也一同跟着他笑“我若是真想,何必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缪泠舟不笑了,接过剩下半碗:“所以呢?”
俞文轻无奈笑答他“世人盯着我的不好,老修们也盯着我的不好。我求的,自然是下次见到故人,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罢了。”
缪泠舟端着碗半晌,没有说话。
俞文轻便得寸进尺起来,接过他的碗,打趣他:“缪小娘子,药要趁热喝,趁我今天高兴伺候你一回,好好表现。”
缪泠舟祥装生气:“怎么,师兄又是皮痒了?”
俞文轻笑笑:“知足吧,你当年可不是这么喂我药的。下手不分轻重,喂完也不叫声小娘子哄哄我。”
“当年我……”
“行了,消遣你呢。睡会儿吧,上头那些干巴老参下手没轻没重,把我家小娘子折磨成这样。”俞文轻收了碗,缓缓起身。
缪泠舟看了他一眼,俞文轻读的出那是“你长本事了”的意思。
“小师弟” 俞文轻强调了一遍,“快睡吧。”
俞文轻走到窗前,从制风铃的竹筒暗匣中取出小鱼簪,咬破手指,喂了一滴血,小鱼惊醒,在他掌中蠢蠢欲动。
“走了,干活去。养家糊口。”
小鱼丧气地瘫在他手心。
“没办法,昨天答应别人的事,不想去也得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