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
这卖膏的葫芦里面也不知道卖了什么膏,有什么不可说的?
俞文轻伸长脖子,伏在缸檐上,笑眯眯地用食指扣扣缸,换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唉,我说掌柜的,行行好,拉我出去呗。”
瘦老板娘也笑眯眯:“哟,小哥不是说自己修仙之人,青峰宗内门弟子,了不得呢,怎么,刚刚一口一个‘吾乃’的,咽肚子里去了?”
瘦老板娘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俞文轻自知理亏,咽了咽口水,早就没了骨气:“我也就算半个,半个。”
“我倒是很想看看修仙之人平时在山窝窝里练了些什么厉害本事咧,”瘦老板娘连眼窝中都含笑,比柜台上的蜜枣还甜。“嗯?”
俞文轻拉下脸皮,清了清嗓子,磨尖了舌头:“姐姐,行行好,拉我出去。”众人早已散去,俩个毒舌头小祖宗也没了影,只留下那个长的算好看瘦老板娘和一地狼藉。
……也不算特别丢人。
要是十四知道了会笑死他的。
瘦老板娘笑弯了腰;顺势抓过俞文轻的胳膊:“小哥抓稳了呀!”一脚蹬过去,踩在缸肚上,又是猛一拉;俞文轻倒是没被拉出来,缸却自个儿倒了,滚了老远:最后咣当一声撞墙上,陈皮都撒了大半,俞文轻半个身子甩了出来,头磕在地上,活像半熟椰子砸礁,砸的他直翻白眼,耳边传来成熟椰子浸没的潮汐水声。
瘦老板娘不疾不徐走过去:“小哥没事吧?”
俞文轻艰难的想要撑着爬起来,不仅眉毛,连身子都打了个结,手被压在身下动不了,只得梗脖子仰脑袋瞪她:你这个不安好心的。
……哎哟我的祖宗,可疼死我了。
瘦老板娘顾自笑笑,装模作样学俞文轻走路背手的样子,连步子都迈得极其夸张,几乎是踢着裙摆;磨磨蹭蹭找东西,最后摸出来个什么,很是高兴的坐回柜台,拨弄起来。俞文轻深感大事不好,大喝一声:“你干嘛!?”闻言,瘦老板娘便拿那算盘敲敲桌子,那串珠子儿都被震得哗哗响:“水缸,陈皮,记账上。”
……这个奸商。
第二日一早,俞文轻便拉着十四,付清了住宿费,水桶钱,那口破缸还有一缸莫名其妙地陈皮。胖老板娘依旧坐在那里,没给他好眼色,确认哪些碎银禁得起掂量后,便不理会他了,俞文轻也没在乎什么,拉着蒙在鼓中的十四走了。
出了店,俞文轻才感觉好受些,他先是参和进了一场闹剧,最后又受了惊吓,整个人精神不振,有些颓丧,十四被他拉着往前走,也一副气闷的样子,反应过来的俞某人才想起拿起钱袋,惦着里面仅有的一点碎银,在十四面前晃了晃:“十四?”
……“嗯?”
“这是爹给你的,你看着买,今天他们都开张卖那些小玩意,昨天没买成,算爹欠你的。收好就是。”
“爹……”十四眼底掩藏不住的情绪要溢出来,抓着钱袋犯了傻,就这么望着俞文轻。
……算啦。
“爹叫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算什么,你是大姑娘啦,过俩年嫁出去要别人看笑话,还顺便嘲笑嘲笑我这个当爹的不成?”
“爹,你是说……”
“别什么你啊我的,去吧。”俞文轻被缪泠舟和瘦老板娘逼出来的良心终于有了可以弥补的地方,这几天混混沌沌,又有担惊受怕;终于舒心了一回,看着十四跑远,他忽的有了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慰藉,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倘若真是废人一个,被赶了出去,或许回去也能料理个一亩三分地的,可自己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或许借自己现在身份撑四五年,等十四出嫁,不,俩年就够了,去混什么坐吃等死的日子;才二十出头的俞文轻有了一种可笑又可悲的,老有所依的感觉。
“爹!”
十四还是挺麻利的。
俞文轻稍稍还是有些惊讶的,他以为十四会涂个大红脸,用簪子首饰把自己插成个刺猬再回来的,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
好看多了。
“爹,好看吗?”
好看着呢。
真的是难得片刻能如此舒心。
俞文轻看了看那簪子,雕的勉强糊弄糊弄人,镂空也不精美,色泽还偏杂,木头衔玉,(当然不会是真玉),一边低廉,一边笨重。
如此抽象的组合,偏偏经得起考验,人和簪子互相添了几笔动人,连假玉也化为佳玉,圆润了起来。
挺养眼的。
“不嫌这些小贩卖的东西粗陋?”
十四歪头扶扶簪子,答:“好看。”
俞文轻被她逗笑了:“小十四也想起爱美啦。”
“嗯。”
“又没做错事,脸红什么。怎么,没买那什么搽的粉什么的吗?”
“不想要。”
“走吧走吧,东西也买了,算爹答应你的事做到啦,乖乖跟我回宗去,放一万个心,不会碰到那谁的。”俞文轻比划比划,说的很是风轻云淡,也不知是谁前几日那副见鬼的德行。
说完,还斜看十四一眼,见小姑娘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正抿嘴低头偷笑,便只得笑着摇摇头,从后面轻轻拉住她,没把她从这件令人心情愉悦的小事中拉出来,做的很体贴到位。不管怎么说,起码他开始会当爹了。或许不够严厉,还欠点火候,但他已经扛得住了,算是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他们漫不经心地朝着小镇边缘走,谁也没把谁干过什么放心上,谁也不嫌谁走的慢。余光擦过五颜六色的摊位,那些人吆喝地很用力,声音却糊的很。没看清究竟卖的是什么,就抛到脑后了。卖糖葫芦的小哥险些与他撞上,竹签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包浆甜山楂与他撞了漫眼,鲜红鲜红的,比瘦老板娘的綉梅,徒乐毛孩子的外衣里衣还鲜亮。
那竹签虽说牢靠,但难免磕了一些糖渣下来,原本光滑的表面变得零碎,凹凸不平起来,俞文轻有些起腻了。
这小贩,何等良心,包这么厚的浆。
他领略过昨日柜台上形形色色稀奇玩意儿,也进行过内外服用。没吃什么东西,又含了个什么果的,胃里有些泛酸水。他自嘲昨日险些就被腌入味了,那什么果也很有嚼头;由内而外的清苦气与糖葫芦酸甜味不是很搭。
于是赶紧向人家小哥赔了不是,买了俩根,一根塞给十四,一根自己解解馋,吃完后还满意拍拍衣服上的糖渣,面见长辈形象要好。
清干净了身上的清苦气,拿白糖融一融,胃也舒服起来,嘴里直冒糖泡泡。
难得和谐安宁的早晨。
只是今天好像也到不了宗门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