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如约和李倓做最后一场决斗，地点选在秘密基地的校场。
说来也挺讽刺的，原本这秘密基地是他们共同朝着理想努力的地方，而今却成为两人了断的地方。如何了断？必有一死，李倓心中十分确认，死的人会是他，只能是他。
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地打一场，谁也没有手下留情，尤其是李倓，率先要向李复表现他不饶人，不光不饶人，还要挑衅，这样方可激起他的怒意。李倓太了解李复，想激怒他，单方面下狠手没有用，还需要用言语来刺激。
这方法确实奏效。
两人大概过了三百招，整个校场已经没法看了，四面用木头垒起的栏杆都塌了，地上的青砖有不少被掀起，立在台子两旁的战鼓上也被弄出了窟窿，原本在兵器架上的十八般武器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只有少许孤零零的戳在那里。
他们的装束全乱了，由于都受了内伤，略显疲惫。
“复兄，莫说是我变了，我一直都没有变，从前与你相爱总不过是两个目的，一来是玩玩，二来是利用你登上皇位。”李倓眯了眯眼，勾起唇角，展现给李复的脸色里，嘲讽夹杂着蔑视。还没等人开口，就瞬间挥剑劈向他，补上一句：“世人都说复兄精明得很，在我眼里，却是见过的人里最傻的那一个。”
眼看李倓的剑就要砍过来，李复扔掉扇子顺手从兵器架拿起一杆长枪，横起抵在剑刃上。“好！李倓你果然够意思！我那年就不该在吐蕃帮你！”他就要被李倓逼退墙角，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亲手宰了这个昏君，若是自己先被他杀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万不可被李倓占了上风。腿向后迈一步伸直抵在后面的墙上，李倓还欲往前顶，他便借力脚下一蹬手中也加力，从被动抵抗转为主动攻击，让李倓后退了几步。
李倓自然是暗中撤了些力气的，这一场决斗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自己最后是怎么被李复杀死的，他都提前策划好了。心中算了算，从这里到另一边兵器架的距离，正好足够。“现在说可就来不及了，现在我是皇帝，你能奈我何？”
“我师妹说她想你了，要我带你去陪她。我原本是想来杀你，但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你，所以我们不如同归于尽啊！”
“别唬我了复兄，我前几天也见过她，她说我负了她，她再也不想看见我，不过她倒是挺想你的，你不是也想她么？你们两个都那么傻那么好骗，不如和她凑一对儿！”李倓任由眼前的人攻击着他让他一步步后退，算算距离应该是差不多了。
李复看着李倓一脸欠抽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人，说他也就罢了，师妹都死了三年了竟然还对她恶语相向！他也懊恼自己，就不该让方霏妗留在李倓的后宫！不，在吐蕃时就不该帮他，早知道做了皇帝的李倓会是这样一个昏君，还不如当初就伸手掐死他！
趁着李复出神，李倓双手发力一掌把李复推飞好几尺，丢掉手上的剑，从背上取出弓箭，拉开弓弦松手后，箭矢安稳地从李复耳旁飞过。李复刚躲过一箭，就又迎来李倓补来的一箭，却还是没被射中，原地转个身轻而易举躲过，下意识地朝李倓丢出手中长枪。
那两箭倓弟完全可以射中他，可是为什么全都偏了？李复心中很是疑惑，两箭都离自己只差一厘，却让完全没机会躲的自己完美躲过。不对劲啊，不对劲...
李复纠结的瞬间，长枪穿过了李倓的胸膛，绣有金纹的白袍上多出一片殷红，那人用尽力气把长枪从胸口拔出，释怀地倒下，被后知后觉赶来的李复及时接住。
“你故意的！”
李复一手环住李倓，一手拼命捂住李倓胸前，红着眼眶想努力堵住他的伤口帮他止住血。可鲜血像一股热流，源源不断从李复的指缝里流出，李复见此，捂得就更紧了。李倓虚弱地摇摇头：“复兄，没用的，血还没流完倒先被你给憋死了...”
“你故意的！告诉我，为什么？！”李复已经顾不得夺眶而出的泪水，依旧不松手，反复地问为什么。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李倓无力地说道，脸上、唇上都早已没了血色，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李复的手腕，眼中充满释怀与安详：“我们谁也没赢，谁也没输，哪怕是半个子...”
“倓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你听得懂。”
李复不断地摇着头。确实，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弄懂。上一个轮回，倓弟同在弥留之际，和自己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我们谁也没赢。
“一切都结束了，大唐江山往后都交付在楚王手里，复兄可放心了？你带着妗儿回去吧，她就在建宁王府旧宅被我锁着...”
“什么？”
李倓没有再回答，他的体温在李复怀中渐冷，直到手无力垂下，没有了呼吸。“倓弟！你醒过来啊！你给我醒过来！”李复拼命地摇晃着李倓的身子，用手掌拍着他的脸颊，希望他只是一时睡过去。可是他依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就像是那日在天泣林。
倓弟就这么死了么？不能够，不能够！
上回在天泣林，他就眼睁睁看着倓弟在自己怀里死去，却没有任何办法救他。这一次也是一样，落得同样的下场。方霏妗带着他费尽千辛万苦过来，就是为了改写结局，而自己竟然把结局改成这样，他死了，他还是救不了他！
李复跪在地上，紧紧地将李倓的尸体抱在怀里，绝望地仰天长啸，泪水肆意地流着打湿了怀中人的衣裳。击垮他的绝不是那根被他丢出去的长枪，也不是倓弟射偏的箭矢，而是上次在天泣林的情景与今天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失而复得后的得而复失，简直是太让人难受了。
眼皮忽然好重，我这是也要和他去了么？
真好，倓弟，我这就来陪你。
他恍惚之间倒在地上，仍紧紧地将爱人搂在怀里。
他觉得他把所有的绝望都体验过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他以为他死了，醒来才发现，他依旧存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并且不知还有什么样的绝望等待着他。
李复是被方霏妗唤醒的，据说他整整昏迷了五天，而今楚王李俶登基为皇，正着手办李倓的身后事。方霏妗也是听别人说的，她被李倓锁在屋子里七天七夜，待李倓死后，李俶主持大局前来建宁王府，才命人把她放出来，被安排照顾悲伤过度导致昏迷的李复。
她也是悲痛欲绝，明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打不破李倓亲手上好的锁，没有能力阻止悲剧的发生，痛失心爱的人。恨啊，如果早一些发现，是不是就有机会逆转这个死局，大家都能活下来？
“当今陛下李俶让我告诉师兄，他和李倓所有的谋划，原本李倓是想永远不让你知道的，但李俶说这件事既然都结束了，也没必要再瞒着了。三四年前，李倓发现了自唐初就存在的诅咒，大唐必在鼎盛时期出现大乱，罪首仍指向帝王。他想着，这天下是我们一起争取到的，他不愿意让我们跟着背负骂名，就只好把我们推到敌对阵营，独自承受所有...”
“其实他做的那些事，全是做给我们看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恨他，想杀了他，也让朝臣和江湖势力人人想讨伐他。他表面上昏庸无能、鱼肉百姓，可私下里，是他出谋划策让李俶平息一切，为李俶收揽人心，让所有人都想拥立他为皇。而李倓，独自等待着命终之日，心甘情愿被你杀死。这样他就可以传位给李俶，而往后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再也不用受诅咒影响了。”
“他没有变，他还是我们爱也爱我们的李倓，是我们错怪了他。只可惜，我们都知道的太晚了，太晚了啊...”
醒来之后，方霏妗说的话在李复脑中翻来覆去，想忘都忘不掉，反倒刻骨铭心。虽然已在李倓倒地时明白了些许，却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局！他终于明白，是什么让倓弟能有宁愿被杀死也绝不回头也绝不说出口的信念，是倓弟对他们的爱、对大唐的尽责啊！
倓弟的信念是达到了，他自己的信念却被摧毁了，化作废墟，烟消云散。
一杯又一杯桃花酿灌进肚里，想尽快让自己醉过去，只有自己醉了，才能再次和倓弟见面，上次就是如此，这次也一定能行。到时候再与他饮酒对弈，或是探讨兵法和国家大事，或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切归于原点。
却仍想在梦中问他一句：“是否我与你终不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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