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苍云来的银甲将军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奇怪，不，应该说是不在状态更加贴切。自从建宁王的死讯在太原传开之后，他就经常神情迷离，总是一个人望着天出神，或是一个人坐在一边喝闷酒。
我猜测建宁王的死对他造成心灵上莫大的伤害，江湖上是有传言的，说李复先生和建宁王自年幼相识，感情胜似亲兄弟。有人说，李复先生和建宁王是多年的对手，亦敌亦友，如今建宁王没了，李复先生就再也找不到配得上他的人当对手。还有人说，李复先生和建宁王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的关系，或许能称之为“恋人”，然鸳鸯向来是成双的，一个死了一个也绝对不会独活。
反正我是不相信第三种说法的，李复先生是明白人，李氏江山还在战火之中，天下还未定，他是不会丢下大唐不管的。直到，他找上我来——
别惊讶，我当时也很奇怪他会来找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蓬莱女弟子，多年行走于江湖各地，不过是和李复见过几次面，一同出谋划策过。
只见他将一封手书递与我，只是说了一句“把这封信交给你们掌门”，我疑惑地接下手书，脑子里还纳闷他有话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掌门说，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随后又看他比以前黯淡多了的眼神，算了，也许有些话他并不能够当面说，就当是举手之劳吧！
来到掌门和剑圣议事的房间，他们正谈着关于五台山试炼的事情。“弟子方霏妗拜见掌门，方才路遇李复先生，他托付弟子将这封信交予掌门。”我简要说明了来意，才将手书递了上去。掌门接过手书，拆开来看，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又和他身边的剑圣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罢了，我早就看他心不在焉，听了我那句话去意更是了然，你下去吧。”
我应声退出房间，却绕到房间后面偷听掌门和剑圣讲话，我还是没明白李先生到底谁什么意思，他要去哪儿？
“那五台山试炼可是要追加玄天君继承候选人？”
“倒不必，他已在信中推荐他所谓的可信任之人，先去看看那人妥不妥...”
屋中的两人也只是说了这一两句，下一句又再次回归五台山试炼的话题上来了，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李先生他似乎要离开这个江湖隐居去了。难不成，第三个传言是真的了？李先生痛失心爱之人，斗志全无，默然退场么？
是啊，之所以守护这个江湖，只因江湖里有你，若没了你，空守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我曾听无数人说过这句话，都是被“情”字所伤。
来不及去伤春悲秋，李先生愿如何就随他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要将这件事情全部抛于脑后。很快，整个太原传遍了“玄天君李复退隐江湖，新任玄天君即将上位”的消息，消息一出，从四方汇聚而来的侠士又免不了一通叽叽喳喳，反正我是没兴趣参与讨论，也没兴趣凑热闹去看到底谁是“可信任之人”。
我只知道，从此再无鬼谋李复，倒是会在某个角落出现一个江湖前辈。
转眼间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战乱结束，天下大定，我也将这江湖游了个遍，战乱后的风景可比盛世之时萧瑟多了，去到哪儿都会触景伤情。这几年，我没记得我都在哪儿做了什么事情，只是偶然习得方士之术。
身为一个方士，你可以出魂入定，看到神秘的里世界，看到已经逝去多年的人的魂魄，与他们交流，甚至帮忙完成他们生前未了的心愿。
方术娴熟后，我入定先去了天泣林。出魂入定极其耗费元气，再出色的方士入定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而我，也就只有两刻的时间。天泣林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满林子的树上却都是斑驳的影子，前方升起一团白雾，让这里的景象都在虚无缥缈之中，显得气氛压抑极了。
往里走，在往里走，踏着焦黄土壤和满地尸体。终于到达林子的尽头，我看见了建宁王，他就在那里飘荡着，闭着双眼，似一个无处可去的鬼魂，流离失所。
“王爷？”我轻唤。
沉默。他仍闭着眼浮在半空中飘荡游离，本来林子里就灰蒙蒙黑漆漆的，建宁王又穿着白色的衣袍，更像是第一次出魂入定时在扬州树林里看到的荒魂野鬼。
“王爷，你这样挺吓人的...”
“嗯？”
建宁王停了下来，他睁开双眼，冷淡地瞅了我一眼，直让我脊背发凉，我尽量克制内心的恐惧，启齿说道：“王爷，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是还在对李先生念念不忘，你放心，李先生早就退出江湖隐居去了，他现在过得应该很好...”
“我知道，每到夜幕降临，我都会去他的梦中找他，让他知道我还在他身边。”
“这样的么？”我抬眼望向他，“可是，里世界中，不分白天和黑夜，永远都是灰蒙蒙的，王爷怎么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呢？”
这句刚一问出，王爷的回答就让我大吃一惊，他说表世界和里世界之间是有缺口的，而这缺口就在天泣林的天空中，外界的阳光沿着缺口照射进来，正好能将旁边的湖面照亮。
我惊奇于王爷说的世间有这般奇妙之处，可他却道不足为奇，世界与世界之间同样存在缺口，若是有缘，可以通过缺口穿梭过去。
世界与世界？
我一头雾水，难道还有另一个世界？
“姑娘有兴趣，那本王就与你细说一二。当初本王从吐蕃回到中原后，偶然遇到一个奇人，他说他通晓天文地理，一时兴起就与他探讨了一二。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时空，他说，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时空，或可称之为世界，同时还存在平行的时空，存在与我们这里相同的景色、朝代还有人，却发生着与我们这个时空不同的事情...”
“就比如，这里是大唐，那里也是大唐，这里发生了战乱，可那里还是盛世？”
“可以这么理解。”王爷点点头，又飘到我身侧落地。“本王知道你很质疑，就像当初本王也质疑，当他是个江湖骗子，草草地搪塞他几句便告辞了，可最后他说了一句，‘就像你做选择一样，不同的选择导致不一样的结局，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就是你另一个选择的事情结果’。当时本王确实没理他，但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看到了你死与没死的不同结局？”
“是啊，本王若死了，复兄会为本王伤情，相信九天名存实亡，从而退出江湖隐居逍遥；若本王不死，他就不会认识到九天存在的问题，还会为所有事情东奔西走，比之前还劳累，本王不想看他太劳累...”
“所以您选择了饮鸩自杀？”
王爷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而我也把之前所有的事情串了一遍，以建宁王的脑子和实力，没有人能把他杀死，除非是自杀，可建宁王那么执着于对抗狼牙，甚至在肃宗没同意的情况下就带着建宁铁卫先行太原，狼牙还没打完就想着自杀，他怎么甘心？现在想想，好像说通了，果然是为了鬼谋。
“那，你可曾想过去轮回？”我再次问。
“未曾，而且，死前有心愿未了或是有羁绊未解开的鬼魂是无法去轮回的，本王着实担心复兄，他虽然清闲下来了，在稻香村过活也不错，但他总爱灌醉自己，本王说了多次他也不肯改...”
“这是心病，需要根治...”我锁紧了眉头，心想如果王爷你没死过，如果鬼谋没有爱过你，如果他与你多年并肩合作而不是多年相对...如果过去的事情都遵循了“如果”，那一切都能解开了，可如何回去遵循那些如果？平行时空么？
对，平行时空！
我脑中即刻生出一种想法：“王爷莫急，假如我带鬼谋穿过平行时空的缺口，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这样，应该就能弥补过去的缺憾吧？”
“嗯？”他狐疑地看着我，像是在问，你行么？
“我怎么说也是个方士，知微通玄，一定会找到那个奇人帮我们到达另一个时空的！”我有些不服气，我和鬼谋多次在江湖中为伴，也算是朋友了，当然不会看着他这样麻醉自己。为了你们两个的幸福，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若是当初选择了不同的决定，就一定能得到不一样的结局，而且鬼谋已经失去过一次，他定不会重蹈覆辙，失去第二次的。你说对吧？我觉得对的。
“若是这样，请记住，当年在吐蕃，复兄就不应该拒绝我...”
建宁王的声音就此越飘越远，眼前的世界也越来越暗。我睁开双眼，迎接我的却是强烈又刺眼的阳光。看来是时间到了，他当年就不该拒绝他，我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我是听不明白的，但鬼谋应该是明白的。
看来，是该让时空回溯到他们尚在吐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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