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最近衰弱得厉害,总是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下,魔族的士兵总是担心它有一天会一睡不醒。几十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把山鬼遮天蔽日的身躯当作信仰,在很多年轻一代看来,山鬼就如同魔都顶端的魔君御座一样,永远不会倒塌,但是如今这座大山日渐衰弱,让很多魔族士兵都感到不安。
同样不安的还有魔帅,他坐在原本属于燕云关主将的那个地方,瞪着下面的两员魔将和几名魔医。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气氛仿佛被冻结了。
终于,有一名魔医打破沉默,上前说道:“元帅,不能确定山鬼得的是哪一种毒,我们就不能对症下药,这很难办。”
魔帅的脸色非常难看:“能把山鬼毒成这样,要么是绝世奇毒,要么用量极大,那个人族不可能随身携带。你们去山里找一圈不就行了?”
魔医感非常为难,看了一眼旁边的魔将雾夺。雾夺晃了晃满头的角,说道:“元帅,我们已经派人去山里仔细搜过了,确实没有找到对应的草药,医生们现在也很着急他们正在分析这种毒,据说已经作成药方,即便不能根治也能暂时缓解毒性。”
“真是一群废物,”魔帅敲了敲座椅,魔族攻下燕云关的第一天就把原本木制的座椅换成了铁的,但是此时座椅仍然在魔帅的敲击下咣咣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燕云关现在有六万大军,就算他们全部躺下,摊开四肢,也能把山给铺满,难不成人族还能把草药全采光了不成?”
雾夺回答:“元帅,即便六万大军真的全都躺下来,也铺不满这些山。而且那个人族确实有可能已经把草药采完了。”
听闻此言,魔帅的脸色更加难看,喝道:“那你们就把他给我找出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这几座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总不能跑到大漠去!”
雾夺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一只魔族通讯兵跑进大厅,喊道:“报元帅,大事不好了!”
“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魔帅说道。
“人族大军正在往这里集结,据前线来报有近百万人,怕是很快就要攻城了。”
“什么?”魔帅站起身,“他们离这里有多近?”
在洛阳城通往燕云关的大道上,人族的营帐连绵不绝,杀气从军营中直冲天际,连飞鸟都要惊惧避走。
在最靠北的一个营帐前,王源负剑于身后,望着前方空旷的平原,他知道在自己的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座巍峨的雄关,那是魔族在中原地区唯一也是最牢固的倚仗,只要能打下燕云关,就能把魔族全部赶回大漠。
当然,最好还能知道王俊凯的下落……
不仅是王源,其他人族战士也都恨不得马上飞到燕云关和魔族一决胜负。中军主帅也是如此,邓子山命令军队在短暂的休整之后,马上全速进军,争取在五天内赶到燕云关。林将军的大军也已经借道贺兰关,绕到燕云关北方,对魔族成夹击之势,必须要在大漠的那位魔君反应过来之前赶到燕云关,把那里的魔族军队全部消灭。
但是从第三天开始,行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从燕云关方向赶来一批又一批的魔族,不停地骚扰人族军队,大概魔帅也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正在拖延时间。王源所在的前营受到的进攻尤其频繁,往往行不到二十里路就要提剑上马厮杀一番。等到他终于看到山鬼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内,已经比当初预定的计划晚了三天。
人族军队稍作休整,便冲向了燕云关。王源骑着马冲在最前方。魔族不会弓箭或者滚木雷石,但是这不代表前方就不危险。燕云关城门打开,各色各样的魔族从里面冲出来,和人族厮杀起来。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山鬼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加入到战局中。
人族军队很快就发现了山鬼的异常,原本集结起来准备对抗山鬼的队伍迅速加入对魔族的战斗,魔族一方的压力顿时增加了许多。
魔帅站在城墙上,铁鞭拄地,看着关外喊杀声四起的战场。他注意到有除去那些自己认识的人族将帅外,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作战尤其勇猛,好些魔族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雾夺,”魔帅对身旁的魔将下令,“往那边看,那个骑白马的人族,此人不除,几年后又是魔族大患,你下去把他杀了。”
“没问题。”雾夺遥遥脑袋,赤手空拳地从城墙上跳下,徒手掀翻数十名人族骑兵,掰断一根刺入自己左肩的大刀,冲进阵内,喝到:“那小子,拿命来吧。”
王源猛地转头,便看见一只魔族一跃而起,伸出右手似乎要把他的脑袋捏碎。王源急忙举剑来迎,雾夺抓住剑身,将王源撞下马。王源心下一惊,松开宝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雾夺的胸膛。匕首刺入魔族身体一寸不足,再也无法前进,而王源已经被雾夺按在地上,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再见了小子。”雾夺不再多说,坚硬如铁的手伸向王源,准备捏碎他的头颅。王源抽回匕首,抵住雾夺的手。雾夺眼神微变,再次发力,压着王源的匕首逐渐靠近。王源睁着眼睛,看着匕首离自己的双眼越来越近,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但是雾夺却突然停止了用力,匕首被王源瞬间推回去。雾夺的头整个扭过去,只留给王源一个披着鬃毛的后脑。
“厉害,厉害,看来你研究魔族已经有些时日了,想必其他七个魔将,你也都了解透了吧。”雾夺低下头,或者从王源的视角来看是抬起后脑勺,“怪不得元帅点名要你的人头。”
邓子山抽出刺入雾夺脊背的铁枪,雾夺像被抽走了脊椎一样,无力地倒地,王源能看到他瞪大的双眼,听到他粗重的鼻息,但是他却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没事吧。”邓子山问王源。
王源推开雾夺,拿起宝剑,说道:“还能再战斗。”
“好,那就上马,和众将士一起杀进燕云关。”
雾夺无力地躺在战场上,无数马蹄在他身旁越过,朝向燕云关的城墙,大旗随风飘扬,遮盖了天空。他能看到这一切,但是却没有办法阻止。
不过元帅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他想必已经知道了邓子山的重要性,其他魔将以后再上战场,应该也会谨慎许多。
雾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再不管周围的喊杀声。
王源紧跟在邓子山身后,将魔族军队全部压到燕云关内。人族开始架设云梯攻城。
但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燕云关后方突然响起冲天的战鼓声,人族云梯被全部推倒,包括魔帅在内的魔族全部冲出关,和关下的人族厮杀起来,与此同时,燕云关上竖起了人族的大旗。
看来是林将军得手了。王源心想,但是又觉得不对,燕云关后方被攻破,此时魔族应该设法夺回关隘,而不是出关决战,要知道这里有近百万大军,魔族即便获胜也无法退回大漠,那时林将军对付已经疲惫的魔族大军,岂不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然而魔族已经冲了过来,王源纵然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得持剑冲上去和魔族厮杀。
就在这时,王源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于是战场厮杀混战、魔族诡异行动,都不再入他眼。
王源看到一只山鹰从山林中飞起,又迅速落入林中,刚刚的啸声想必便来自于它。
山鹰隔得很远,但是王源非常确定,这就是那只总是惦记着他养的小兔子的山鹰,是那只曾经被他打地满地找牙的山鹰,是那只曾经惧他如虎狼的山鹰,也是他最近一直惦记着的山鹰。
是王俊凯养的那只山鹰。
王源刚要惊喜地喊叫,却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拉回现实。在之前的战斗中一直趴着的山鬼,不知为何突然站起身,仿佛一瞬间便得到了无穷的力量,吼叫着踩踏四周的人族。
人族士兵马上反应过来,结阵准备应对山鬼的攻击,王源也在阵中,只是他无法再集中精神,时不时看向那边的山林。
但是山鬼并没有踏进人族军队中,而是转身走向关外的大山,抬起脚踏在山上,然后便向后刨去,带起无数土石。
“不好!”邓子山大吃一惊,连忙命令右营去阻止山鬼,但是山鬼连刨带咬,无数土块被他抛到身后,右营难以接近。其实说是土块,只是对山鬼而言。有的土块上面还带有十数株树木连带完整的树根,摔在地上,再精锐的士兵也挡不住这样的力量。与此同时,魔族也从关内冲出,掩护山鬼。
不多时,山鬼便刨出一条坎坷颠簸的路来,魔族军队如遇大赦,跟随山鬼从这条路逃跑。邓子山不敢怠慢,也带领人族军队追过去。
对于人族来说,山鬼可恶至极,这次如果不是它,这些魔族说不定就全部交代在这里了。而对于王源来说,山鬼的可恶要更甚一层。因为它开出来的那条路,原本是一片山林,有山鹰起落的山林。
自山鬼开始刨山,王源就再没看到山鹰,直到道路被打通,魔族顺着这条路逃走,王源还是没看到山鹰。
山鬼一面走,一面从山上掰下巨大的土石朝人族扔来,掩护魔族逃窜。等魔族全部逃出,山鬼便像失去了所有生气一般,倒在地上,闭上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就此死去。山鬼头顶的魔帅抽出原本深深插入它头颅的铁鞭,也随着魔族军队逃走了,铁鞭上还残留有山鬼的血液和紫色的粉末。
“能有如此魄力,实在难得。”邓子山咬牙说道。在这等危急时刻,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决断,以这只功勋卓著、对魔族而言仿佛图腾的山鬼换这数万魔族的性命,魔帅的魄力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
不过现在人族又面临着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就是死去的山鬼挡住了这条路,魔族已经逃回大漠,想必早已退入四起的狂沙之中,此时再追毫无作用,反而可能遭到魔族援军的伏击。邓子山摇摇头,传令下去,就地清理战场,在关下驻扎休整。
虽然让魔帅逃了,但是魔族损失了近五万军队,一名魔将和山鬼,同时夺回了燕云关,对人族而言也算是大胜。
但是王源的心情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好,他停在山鬼的尸体前,心说,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可恶呢?
山鬼的头顶突然响起一阵孤独的声音,王源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马头上。
是那只山鹰。
王源突然变得非常激动,他压制住自己焦急的心情,问道:“山鹰,王俊凯呢?他还活着,对吧?”
山鹰听懂了王源的话,仰天叫了一声,表示肯定。
“那他还在这附近,对吧?”王源问完,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等着山鹰再次啼叫。但是山鹰却非常沉默。
“他……在大漠?”王源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山鹰叫了一声,表示肯定。
王源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从马上滚下来,靠在路边,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被夕阳披上了昏黄的光。
山鹰落到地上,安慰地拱着他的腿。
直到月亮爬上头顶,那边的庆功宴结束,邓子山才拿着一壶酒和一个碗过来,把它们放在王源脚边,轻声问道:“没找到他?”
王源闷闷地回答:“在大漠。”
邓子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王源:“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听到邓子山这句话,王源终于抬起头,抹去脸颊的泪珠,问道:“将军,这仗打胜后,军队还有什么计划吗?”
邓子山知道王源在想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如此。他摇摇头:“人族军队会休整、南回,不会再北上攻打大漠。”
王源的眼睛再次黯淡下来,就像夜晚的天幕一样。
邓子山又说:“虽然站在我的立场,我并不同意你这样做,但是你作为越山弟子,在这次战争后可以申请退出军队,在那之后,你想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王源的眼睛再次放出光芒,就像夜幕上的那轮月亮。邓子山又说:“但是你要注意,近一百年来,能从大漠活着回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我不怕。”王源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
就算大漠有再多困难,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