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张艺兴昨天没有来上学，今天也没有。
吴世勋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盯着窗外的蓝天，远处的操场上有许多人在打篮球。
天气最近好了起来，白云一团一团漂浮天上，长得有点像椰树的植物被风吹得小幅度摆动。
吴世勋眯起了眼睛，窗外的景色不过是一幅无声的动态图，几粒清晰可见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跃、旋转和飞舞。
世界安静得可怕。
听不到风声，试卷课本相互摩擦的声音，也没有学生在窃窃私语，老师讲课的声音也悠远模糊。
吴世勋只是犯困了。
在即将要陷入梦境时，在吴世勋脑海中闪现的画面是张艺兴的脸。
张艺兴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是他很耐看，眉骨挺拔。吴世勋最喜欢的还是张艺兴那双含情的双目，他词穷了，没有办法用任何词语去形容，除了好看和喜欢这两个词。
像一潭湖水，勾人心弦，摄人心魄。有柔情蜜意，有风情万种。
吴世勋想起了前天张艺兴离开前和他最后的对视，眼皮底下满是疲惫，嘴里吐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没心没肺。
你到底在隐藏着什么？
“那我走啦！”
这是张艺兴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吴世勋猛地睁开了眼。
多年以来良好的教养告诉他，上课的途中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公然推开桌子站起来离开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吴世勋还是这么做了。
多年以来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很重要。
眼前是还算熟悉的粥铺。
吴世勋手里捏着从老师那里要到的手写的具体地址。拐进了两天前张艺兴背影消失的小巷。
脏乱差。
如果说张艺兴带吴世勋来的街边摊已经是吴世勋的下线的话，眼前这幅景象更是让吴世勋打心底里排斥。
看起来岌岌可危的居民楼不像是被建起来的东西，更像是被堆起来的建筑，像一堆垃圾，发出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年轻人怎么能有希望？
高楼上的窗户铁栏杆外被挂满了还没有干的廉价衣服，水滴在了巷子边缘的青苔上流出了一道怪异的形状，散发出湿热的潮气。
几只蟑螂的尸体翻了过来散落在无人居住的瓦房门前，水泥地上布满了黑色的霉点。
白色外墙被炒菜时散发的油烟熏成了黑色，吴世勋还闻得到过于油腻的菜味，混着其他说不清楚的怪味。
可张艺兴身上总是很香，衣服也很干净。
吴世勋插兜站在闭上的铁质防盗门面前盼着这栋楼里面其他的人出来，凑近看了一眼凸出来的长方体刷卡锁体，是一把很普通的IC卡锁。
吴世勋伸手摸了一下光滑的外读头，上面写着“请读卡”三个大字。
这让吴世勋忍不住在心底鄙夷了一下这种low爆了的愚蠢设计，心里琢磨着应该要那种圆圆的硬币大小的卡才能打开。
这栋年久失修的出租屋里的房客大多是独自一人漂泊在外打工的年轻人。
这会刚过中午，太阳有些大，吴世勋站在房檐下等得焦头烂额，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等得无聊了，吴世勋就踢着门边那些碎石块，扬起了几厘米的灰尘，染灰了吴世勋脚上的奢侈品，他倒不怎么在乎，自得其乐。
一不小心踢在了铁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吴世勋心虚地捂住了耳朵瞟了一眼路过的流浪狗，抬头望楼上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会往下倒脏水后才小心翼翼放下了双手。
待在这里太没有安全感了。
下了班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窜进这条小巷，对气质与众不同的吴世勋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搞得吴世勋烦躁地扭开头假装在等人。
他这才注意到迷你读卡器小孔里的指示灯一直都是灰色的，吴世勋怀着侥幸的心里将手附上了铁把手，稍微使力，铁门就被拉开了。
吴世勋内心暗喜。
原来门早就坏掉了。
吴世勋在漆黑的楼道上辨识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
“3楼...309号。”
吴世勋对着空荡的楼道自言自语。
长腿跨过掉下来被扫成一堆无人清理的天花板，室内消火栓被人破坏掉了，水带也被扯了出来，疏散指示标志只有半边挂在墙上，应急灯也不见踪影。
沉闷压抑的气氛被某间房子里传出来的争吵声给打破了，看来隔音效果也不太好。
吴世勋停在了写着“309号”的铁门前才发现这也是争吵声的来源，他捏着纸团在门前一时间竟也进退不是。
这让吴世勋一瞬间后悔招呼也不打就来这里。
张艺兴站在自家门口前搓着手臂犹豫着是否要抬手敲门。
外婆这个点早就睡下了，不能打扰她，老人家眠浅，张艺兴担心叫醒了她就难以再次入睡；爸妈也应该吵完架各自憋着一团火气等着找人出气呢，比起被当成出气筒张艺兴还是更愿意在楼道里凑合着过一夜。
太冷了。
刚才店里暖气开得足，喝完粥后张艺兴还被烘得出了一层薄汗。
张艺兴靠着白色墙面蹲下，无暇顾及衣服背后是不是蹭上了灰。
刚经历了狂喜悲痛又突然袭来。
楼道尽头窗户外清亮的月光将张艺兴的影子拉得很长。借着不强的光线张艺兴抱膝蜷缩在门的一旁。
和吴世勋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喝个粥也花掉了不少时间，这会离天亮大概要不了多久，张艺兴将头仰了起来，盯着不高的天花板独自思考。
丝毫没有睡意。
街道外大型卡车经过时发出的巨大噪音在空冷的冬夜无比清晰，张艺兴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在发烧，抬起一只手附上了略烫的额头。
张艺兴竟然贪恋这种温度。
头疼，真的头疼得不行，嗓子也干得像有火在喉咙里烧着，冷风灌进他身上那点少得可怜的布料激得张艺兴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角落里总是传来细碎的声音，是老鼠在啃食木屑，每当从某间屋子里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这细碎的声音就会消停好一会。
张艺兴脖子有些发酸，便低头把脸埋在了膝盖里，良久过后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叹气。
张艺兴好几次都忍不住哽咽想放声哭出来，又怕打扰到别人只好咬住自己的下唇一遍又一遍做吞咽的动作，把委屈打碎了吞进肚子里。
困意卷带着混沌向头脑袭来，张艺兴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老师课上布置的阅读作业，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不知怎的，张艺兴忽然觉得刚刚和吴世勋的玩闹在此刻显得一点也不真实，就像他在角落里做的一个梦。
他的仲夏夜之梦。
洒水车在天刚刚蒙蒙亮时缓缓从远处驶来，外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纯音乐，这会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烟。
张艺兴幻想着如果他现在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成了这个城市渐渐醒来的动静该有多幸福。
抬起头适应着不真切的天光，张艺兴仔细辨别着自家屋子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的声音确定老人家早已醒来才伸展开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来轻轻扣了下了门。
外婆心疼孩子，想给他煮一碗姜糖水，张艺兴只祈求外婆不要告诉父母说他回来了。
只端着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就趁着他们还没有起床悄悄躲进了房间。
张艺兴只想好好睡一觉。
经验告诉他，父母一定不会现在担心他的下落。
“死不了的。他有多大能耐？”
这句话是一次张艺兴隔着门听到母亲说的，语气轻蔑又不屑。
事情还是败露了，老人家在中午特地做了张艺兴喜欢吃的酱排骨，媳妇下班回来看见菜就一肚子气。
“给兴兴做的。”
老人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还来不及阻止，女人就“啪”地一声放下碗筷，往张艺兴房间冲去。
“张艺兴你现在立马给我滚去上学！”女人尖酸的声音传来，吓得吴世勋立刻僵住了打算敲门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为了供你读书做了多少？前阵子店里还出了事赔了不少钱你知道吗张艺兴？”
拉扯扭打在一起的声音打翻了桌子，陶瓷碗掉在地上碎掉的声音听起来恐怖极了，老人无力的说劝丝毫起不到作用。
吴世勋垂下了手，正打算转身离去，面前的防盗门就被人猛地拉开，张艺兴挎着书包迎面撞上了吴世勋。
“你来这里干什么吴世勋？”
张艺兴双眼通红，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困意，看起来是睡梦中突然被人拎起来打骂的。
怒意在看到吴世勋的那一刻突然暴涨。
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极了，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吴世勋明白的，张艺兴现在一定很想哭。
“我...”
我来看看你。
吴世勋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女人就冲了过来，“你叫吴世勋是吧？赶紧把张艺兴带走！”
说完还不解气似的，抓住张艺兴的胳膊就往外推，尖长的指甲用力地压在张艺兴雪白的胳膊上恨不得能嵌进去。
“你看你这样子再会读书有什么用？整天出去鬼混，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为了你吵了多少架！”
吴世勋高了张艺兴整整一个头，条件反射地把张艺兴挡在身后，动作慌乱得不知所措。
“阿姨您别这样...”
一个从小优越惯了的少爷，又怎么会有机会看到这样不堪的只属于穷人的争吵。
压抑的环境让人几乎要把人给逼疯，张艺兴捂住耳朵小声痛苦地乞求对面的人不要再翻旧账了。
真让人忍受不了啊...
“我就这样怎么了？”
张艺兴一把推开了把他护在身后的吴世勋，朝着他双眼通红吼道：“你滚开不要管我！”
一把打开了吴世勋想要抓住他的手。
又用力扯甩开了死命抓着他不放的女人的手，推了她一把，女人重心不稳头磕在了半掩的门上。
“你们整天说离婚，离了吗？说什么为了我？烦不烦？有本事就离啊！”
说完拼命往楼下跑去，留下了气急败坏几近疯狂的女人。
楼道里还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唬得街上的行人露出了诧异又嫌恶的表情。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吴世勋从始至终脑子都一片空白。
即便他见过更加血腥的画面，也曾幼时因为家庭背景被绑匪威胁。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吴世勋游遍世界各个角落，到过非洲的贫民窟看过穷人因疟疾命悬一线，经历过在东南亚毒枭手下死里逃生，也亲眼见过中东地区那些饱受战争之苦的难民绝望的生存方式。
可这种现代家庭的闹剧，活生生，赤裸裸。
触目惊心。
“张艺兴！”
吴世勋费了好大一股劲才追到了一路疯跑的张艺兴，一把挡住了张艺兴的去路。
“你看到了吗？吴世勋你看啊！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他现在真的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把内心深处委屈愤怒的苦水倒一倒，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
如果不这样做，下一次，他会奔溃的。
“几年以来，我真的受不了了...”
张艺兴不停地说话，声音哽咽，声线颤抖，断断续续，手握成了拳头。
吴世勋面对着失控的张艺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焦虑地抬头望天。
刚刚明明还艳阳高照，这会却压了一层又一层的乌色云朵在上空蓄势待发，预备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有时候她会因为我用反锁门来反抗她而拼命叫喊把门砸烂，用脚不停地踹门，不停地骂我...”
街上的行人都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张艺兴。
吴世勋能感觉得到张艺兴微微颤抖的身躯和话语间那抑制不住的怒火。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学着在冷嘲热讽的爱下成长起来。
但有时候这种爱的负担过重了，让人奔溃。
如果给挖苦判死刑，有多少的人该下地狱？
“吴世勋...你说点什么啊...我真是...感觉要疯了...”
张艺兴抓着头发的手捏到指骨发白。
他已经很克制了，颤抖着独自消化那不甘的怒火。
吴世勋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是隐约嗅出了一丝绝望。
“张艺兴。”
吴世勋只是皱着眉看着张艺兴，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半响过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充满了悲伤。
“你走近一点。”
“让我抱抱你。”
让我走进你的心墙
点燃柴禾推倒阻碍
让我牵起你的手
绕着熊熊火焰
你只是孤单，孤单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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