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千暮,‘千暮’二字取自杜甫的诗:“紫芭扶千蕊,黄须照万花,忽疑行暮雨,何事入朝霞。”之意。这首诗一直被张起灵写在自己最常看的那本书上,我想他定是很喜欢的,不然何以至连我的名字都要源自于此?
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不知来处,是张起灵将我一手养大的。可我觉得,比起我,张起灵倒更像是个孤儿。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永远都是一个人。
张起灵还是个不会老的人,从小到大,他的脸都是一成不变的。他也不爱讲话,总是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忙着些什么。记得从小时候起他就少言,因为他的话实在少的可怜,所以导致我连学说话都比同龄的孩子慢了一大截。后来也许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又或许是怕自己有一天养了个哑巴出来。
他开始每天拉着我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我想那或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好讲,所以只能想到什么讲什么。
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虽然我的语言能力提升上去了,罗辑思维能力却差的一塌糊涂。
小时候我想他或许的确是个哑巴,或许还有轻微的痴呆,谁让他每日寡言,只是看着屋外的天发呆。
彼时江城的风光正好,山谷深处百鸟争鸣,阳光璀璨,他仍是沉默寡言。直到有一日,一只误闯进来的白鸽破窗而入,立在他的手心。
看着那白鸽红艳艳的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温柔又悲伤,突然说出了那些天的第一句话。
张起灵“从此这世间,再无沐家血鸽…”
那时的张起灵看上去斯斯文文,儒雅安静,像颗被大雪覆盖却依旧挺拔傲岸的青松。
可比起孤傲,他反而更像是孤独…
张千暮“沐…家?”
我不明所以的立在他身旁,费力地仰头望着他,却怎么也看不透他深邃的眼眸。
张起灵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他只要轻轻一提,就能把我抱在怀里,事实上,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恍然回过神,而后伸手一提便将我整个人放进了怀里。
张起灵“以前我也曾这样抱过她,看着她从一个孩子慢慢长大…慢慢成家…慢慢忘记我…”
他果然又开始了,每次他一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时,就会讲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那些话无一不是围绕着一个女子的,每每听到有关她的事时我就很矛盾。
我想他在那时一定是打心眼里开心的,毕竟会发光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可他大抵也是孤独的,像是再也不会爱了一样,至死孤独。
张千暮“她…是谁?”
他给出了答案,回答她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我撇撇嘴,知道又不会有结果,于是不再追问。
从记事起,我就和张起灵住在这里,这里没有人能进的来,四周还有高山,山很高,从屋里往上看,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云海。我有时很好奇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又会是什么样。
我也问过张起灵,可他却伸手按住我的肩膀,眼神悲楚。让我不要再问,一辈子就在这里也好,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每年都有人来看张起灵。一拨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茬,张起灵从来不让我见他们;
另一拨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是精明的男子,他说他姓吴,每每他来,张起灵从不会让我躲着,想必是信他的。
有一次,那个人又来时,无意看见依偎在张起灵身边的我,出了好大一会儿神,然后看着张起灵问。
吴三省“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张起灵听了,却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我,伸手抚摩我的脸,轻轻地说。
张起灵“总得等下去。”
那个男人不知和他讨论了些什么,但我大抵知道,我们以后的日子都无法安生了。
晚上的时候,我睡不着,便拉着张起灵陪我讲话,给我讲故事,他被我磨的没办法了,便乖乖坐到了床边。
张起灵“她总是很坚强,从小到大都不会嚷着要谁陪,总是一副自己可以的样子…不像你…”
张千暮“她当然不像我了?!我才不想像她,我就是我,是独一无二的。”
我十分不满的反驳了他的话,听到我的话张起灵只是沉默着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又开始讲起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他很奇怪,从小到大都只给我讲一个故事,全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讲故事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习惯性会把我代进去。我听了,总以为这是自己的故事。
可他却说不是,他还说,这世上没有来生,所以根本就没有这个故事。
这人可真奇怪,又不是我的故事,又不肯告诉我全部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讲呢?
张起灵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似的,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说。
张起灵“是为了记住…”
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他整个人就像是笼在一层云雾里,让人看不清,好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一样。
张起灵“这里太寂寞,我怕时间太久,我会忘了这一切…”
张起灵“不,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忘记了…有时我会分不清那一切到底是真是存在的,还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张起灵“所以…我开始寻找,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转头看着他,很是认真的问。
张千暮“你都去哪里找?你找到了吗?”
他又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回答我的前一个问题。
张起灵“会找到的。”
说到这里,张起灵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而后开口。
张起灵“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张千暮“离开?我们要去哪里?”
张起灵“去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看看吗?”
听到这话,我顿觉激动不少,没想到有一天这个闷葫芦竟然会愿意带我走出这里,我差点就要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终老了。
张千暮“好啊好啊,去外面好,我喜欢。”
张起灵“那就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明天一早就出发。”
张起灵这样说着,又看了我一眼,而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我按捺下心头的期待,开始幻想起去外面后的生活该是何等的丰富多彩,一双眼皮也渐渐越来越沉,就连呼吸也仿佛淡了许多,思绪轻飘飘的不知飞向哪里。
这晚一向安眠的我却难得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古楼面前,整个世界空无一人,身后的古楼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
空旷的环境里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就见一张极素净的面孔随着主人步步踏上台阶而缓缓显露出来,看见我,她轻轻一笑。
我凝眸望着她,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熟悉,又是抵触,待她走近了些却又发现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喂,小丫头,你对他好一点。”
她望着我突然开口,那声音就像是六弦琴最轻柔绵净的一脉和声,又像和田玉落子在棋盘上那一瞬间的清脆声。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张千暮“他?”
???“他现在应该叫…张起灵。”
她语气飘渺,似乎是想了想,才终于说了张起灵的名字。
张千暮“你认识他?”
我再次奇怪的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心里的抵触更加多了几分。
张千暮“我哪有对他不好?再说了,我对他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我的语气明显不善,可她听了也未见生气,只是若有似无笑了笑。
???“因为我欠他的,终究是要由你来还的。”
听着她莫名其妙的话,我皱了皱眉,眼看她有消失之势,我下意识便想拉住她。
张千暮“喂,你是谁啊?”
一瞬间,少女的眸子似黯淡了些,她从我手中抽出衣袖,只朝我摇摇头,便转身消失在路的尽头。
真是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