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矅的噩梦持续了很久，在封月没有推门进来之前，他从额上滑下鬓角的冷汗就已经浸透了整张枕巾，不规律的呼吸伴随着四肢的战栗，让他深陷痛苦却无可逃避。
“阿曜，让妈妈猜猜，你是不是躲在……”
女人婉转的女声和轻巧的脚步声交相辉映，穿过虚掩着的卧室门，最终停在衣柜外。她推开推拉门，惊喜地冲着角落里的一小团欢呼道。
“衣柜里！”
“妈妈，你和爸爸又吵架了吗？”
一小团见到来人，弱弱地扬起下巴问道，那唇间因感冒而泄出的些许鼻音使得他声音格外虚弱。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眼眶便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俯身钻进衣柜，跪在里面紧紧抱住瑟缩的男孩，止不住地揉着他的脑袋。
“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呀！乖宝贝你一定是听错了，下次妈妈叫你躲的时候记得要把卧室门关上哦！听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呢！”
“真的没有吵架吗？那爸爸为什么不和我玩游戏？”
男生难过地呜咽着，他瘦瘦的小手满是依赖地挂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鼻涕眼泪顺着她的后衣领尽数流了进去。
女人察觉到后背的湿润，原本就酸楚的心更如同被刀割那般痛苦，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会选择嫁给钟振康，更不会为他生下孩子——全世界最可爱最懂事的钟矅。因为她终将明白，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一桩黑暗的坟墓，吞没了她，也吞没了钟矅。表面看起来那样华丽的建筑，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崩塌得那么彻底，比飞蛾扑火的自取灭亡还来得疯狂。
“妈妈！”
等钟矅摆脱梦魇，大汗淋漓惊醒的时候，封月已经维持着那令人四肢麻木酸涩无比的姿势超过十几分钟了。
他睁开梦后迷茫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封月，又抬了抬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不小的力道紧攥着她的，柔软的触感让他立刻松动了贴合的缝隙，不甚恢复神智地问道。
“你…进来多久了？”
他眼睛里住着的那只孤独的小兽，在看到她时鼓起了汹涌的期冀。
“我不知道……进来的时候好像忘记看表了～”
封月盘膝坐成一团，托着下巴咕哝道。
钟矅破涕为笑，双手从身体两侧撑起，把自己拖至床头柜倚着，只是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依然染着劫后余生的幸免之色。
见他不作声，封月有点心虚，悄悄把脸送去探他的表情，但她居然看不清。都怪窗帘太厚，如果不去把它拉开，屋里就显得格外暗无天日。
“钟矅哥哥！”
她小心翼翼地唤道。
“嗯？”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一架精心雕刻的时光钢琴，哪怕是一个单纯的语气词，都让人不可救药地深陷其中。
“你刚刚是不是梦见乔阿姨了？”
封月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钟矅眼里刚升起的那簇光忽的熄灭了，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好大的错误——这句话会让还没有走出来的钟矅更加伤心！
“是啊，我梦见了她，她说，她很想我，让我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和爸爸。所以为什么她不亲自这么做？为什么要托梦给我？想我的话就不要走啊…”
半晌，钟矅徐徐开口，他闭着眼，攥着拳，不想在小姑娘面前流出没出息的泪水，因为它们除了抒发感情以外毫无用处，他痛恨它们，但总要在绝望的时候迎接它们的到来。
一年前，他满了十六岁，跨越了第一个人生阶段，意味着以后要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负法律责任。那时封月在清江市念书，她按时寄来了亲手制作的生日卡片，被他保存得极好，如今锁在宝物箱里不被任何人知晓。
“你别难受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你道歉…”
封月慌了神，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笨手笨脚地想要安慰他。
“这不怪你。”
钟矅深呼吸，握住了那只再次向他递来的温热小手，他想，时间如果能一直停在现在就好了，有她陪伴，他将不再惧怕孤独，也不再惧怕噩梦。
卧室里，周遭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到，封月安心地倚在男生宽阔的肩膀，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起自己进来的初衷——她明明是来叫他起床的…
想到这儿，封月一惊一乍地从男生身边弹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叫道。
“我忘了阿姨让我进来是为了叫你起床吃午饭！”
钟矅同样手脚麻利地拉开窗帘，还卧室一片本该有的光亮，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鸡窝头说道。
“现在出去应该不会挨打吧？”
“应该…不会吧…”
封月和他对视，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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