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靠着墙睡了多久,因为眼睛看不见,云莫离只能根据狱卒换班的次数,推算出现在正是卯时。
后日除夕,按照惯例午时一过夏江便会领着众悬镜使入宫行年礼,彼时悬镜司守卫松懈,梅长苏他们正好可以趁机劫狱。不过,既然云莫离能够想到,夏江自然也能想到,于是天刚刚亮就开始在悬镜司周围布下重重机关。同时,夏江也相信,以梅长苏的聪明劲肯定也猜到了他会加强守卫,所以夏江暗暗揣测他们断不敢轻易来送死。
牢房的锁被人打开,云莫离试着听脚步声,轻盈稳健,是个女子。
“夏冬?”云莫离试探的问道。
“是我!”夏冬缓缓蹲在云莫离面前,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取了一叠榛子酥和一杯酒,“我带了榛子酥和米酒,你先吃点,午时一过,师父要带你进宫。”
“多谢!”云莫离微微一笑,摸索着接过了榛子酥,却没有接过米酒。
夏冬见她如此,长叹了口气,借着再取一块榛子酥的机会,挪动身形挡住了云莫离,同时也隔绝了身后那双窥探的利眼。同时,也借着给眼睛看不见的云莫离手中放糕点时,在她的手心写下了个后字。
云莫离反手握住她,微微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夏冬还想再说什么,但意识到夏江在看着自己,所以只能保持审问普通犯人的常态。待云莫离吃完最后一块榛子酥,她帮她擦拭脖间的泥污,可当她刚刚接触到云莫离的皮肤,云莫离便疼得下意识往后躲。
夏冬心一惊,一双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师父他,竟然用了鬼针!
夏冬倒吸口凉气,提起食盒退出了牢房。
待夏冬离开,云莫离靠着墙,惬意的哼起曲子。
“窗棱柩,月儿明
星云灿,草虫愉
寒屋舍,同堂聚
西灯曳,儿孙笑!”
若有若无的歌声,在悬镜司死寂沉沉的地牢显得特别突兀,只唱了一会,便有狱卒止不住好奇瞧看唱歌之人。
又有嗒嗒脚步声在身旁停止,云莫离勾唇一笑:“首尊大人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是不是很失望?”
鬼针封穴是当今世上最恶毒的刑罚,夏江曾亲眼见过有一个连削皮挫骨都挺过去的杀手,在受了鬼针后,只过了一个时辰,便因不堪忍受咬舌自尽。而面前这个羸弱的女子,却已经坚持了整整三日。
第一次,夏江对云莫离产生了敬畏与赞叹。
久久听不到夏江的回答,云莫离扶着墙壁摸索站起,四肢上的铁链,随着她的缓缓移动叮呤作响。
“首尊大人,还要玩下去吗?”
“玩!当然要玩。”夏江淡淡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云莫离露出一抹笑容:“那首尊大人可就失望了。”
“你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凭你的命在我手里!”
“哦?是吗?”云莫离拖着铁链缓缓走到夏江面前,用她那没有焦距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夏江被云莫离空洞的眼神盯的心头一紧,如梁帝般多疑的性格渐渐暴露出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云莫离敛起笑容,一步步退回刚才蹲坐的角落。
她的做法成功消磨掉了夏江的耐心,只走了三步,身后的牢房大门就被大力推开,紧接着云莫离只觉得肩头一疼,她还没来得及惊喊,已脚下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往下流着,瞬间染红了云莫离的半张脸,可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便起身站好。
“怎么?首尊大人生气了?”云莫离佯装害怕,“唉……我本是想逗逗大人的,哪知道大人如此不禁逗。算了,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首先呢,我再重申一次,本人姓云名莫离,不是你口中的明曦郡主。其二,我与梅长苏交好无关情义只因利益;其三,靖王殿下有没有夺嫡,我不清楚。最后,也是重中之重,我是月影阁阁主,我的主人只有陛下一人。就算我犯了什么事情,也该由陛下亲自审问。说难听点,打狗还得看主人的道理,首尊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夏江一笑:“你拿陛下压我?看来,云阁主也是狗急跳墙了。”
“没错。”云莫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虽然我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但就像夏首尊猜测,我还有好多心愿未完成。莫离身在江湖红尘,难免会因为为了能让自己或者走出悬镜司,我仅有的救命稻草便是陛下。”
“你说这么多,是为了活?”
“人死了,什么就都没了。”云莫离莞尔一笑,“这个道理,不是首尊教的吗?”
“人死了,什么就都没了。”夏江一面感慨着,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黑亮的小丸出来,“给你个东西,猜猜看是什么?”
云莫离接过来,凑在鼻下闻了闻:“断肠草,乌毓花,紫罗根……如果我没有猜错,是乌金丸吧!”
“你嗅觉很好!”
“首尊大人过奖。莫离不过是久病成医。”云莫离捻着药丸,淡定的问,“我听说乌金丸服下七天后才会发作,如果七天之内有解药的话,就不会死。首尊大人给我吃它,是为了防止陛下召见我时乱说话,对吗?……不过……你怎么就肯定我会乖乖合作呢?或是事后你反悔呢?”
“因为云莫离。”
如果她肯合作,就能证明她是云莫离,利益在她眼中大于一切;而如果她不合作,则正好能证明她是林曦,感情仇恨大于自己的生命。
夏江是在逼她。
“好!我答应你。”微微一笑,云莫离拿起乌金丸,直接吞下。
……
近来被卫峥一事搞得头痛的梁帝,好不容易借着身体抱恙的缘由清静了几天,谁料,一大早,司天鉴的官员们又火急火燎的求见,说是他们昨夜观得星象,赤光袭紫薇,主东宫位衰之相。
臣子话音一落,高湛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梁帝,只见梁帝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悲伤了片刻,睁眼叹声道:“朕本想饶恕他,但天意如此。……高湛,拟旨废太子为献王,令其不日迁回封地献州。……再拟道旨晋景琰为七珠亲王,他赈灾有功,也该给点赏赐。”
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情,梁帝只是碍于不愿对外宣称太子之所以被废的原因,是因为除了贪脏枉法,还因梁帝撞破其在东宫中荒淫无度不检点所致。毕竟太子事关国本,吗一件说出去都会使大梁国颜蒙羞。可以说,太史令的这一说话,正好给了梁帝废除太子的借口。
至于晋萧景琰为七珠亲王,除了是对他赈灾有功的赏赐,也是为了等太子彻底废除后,可以有一个人压制住誉王。,当然,更是为了警告靖王,在重恩加身时,莫要为了一个旧案逆犯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否则一旦触碰到梁帝的底线,靖王如今的地位可禁不起天子之怒。
梁帝,果然是只老狐狸!
高湛似是早就猜到了梁帝会这么做,从始至终,他始终淡定的按照吩咐做事,两道圣旨,一废一晋,如信手拈来般几笔写完。
“陛下您瞧瞧,老奴这样写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高湛捧着墨迹未干的两道圣旨,恭恭敬敬的上前询问,不出所料,换来了梁帝一记略带赞赏的白眼。
有时候,虽知真相,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命司礼监传旨去吧!”梁帝摆摆手,高湛依言,将盖上玉玺的圣旨交给了手下的心腹太监,并遣退了殿中众人。
梁帝看了眼高湛,欣慰一笑,让他扶着自己来到暖阁主:“高湛,陪朕下盘棋。”
高湛呵呵一笑,连忙摇头:“陛下,老奴的棋艺连稚童都不如,陛下若要很老奴对弈肯定不能够尽兴。依老奴看,要说棋艺精湛且敢赢陛下的,也就只有云丫头了。”
梁帝踢了高湛一脚,佯装生气:“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觉得陪朕下棋无聊才这么说的。”
高湛掩嘴,低头一笑:“陛下圣明。”
“不过……你说的也对。放眼皇宫,敢赢朕的确实只有莫离。”梁帝点点头,缓缓说道,“朕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明日就是除夕了,传旨召她进宫一块过年吧。”
“是!”
与此同时,芷萝宫里的静妃,也开始行动起来。
芷萝宫被封,小新报信,卫峥出事,紧接着又是萧景琰与梅长苏翻脸。这一件件看似悄然发生的事情,令她心中不由生疑,是有心人的故意为之。
皇后,誉王,夏江,小新……他们都是与之有关的人,其中,最容易接触探听的人,只有小新。
“青尧,小曦上次进宫时,曾说过,要是芷萝宫中无人可用,或是我疑心何人时,便可凭着她留下来的令牌,去宫外什锦楼寻求帮手”静妃说着,已掏出月影阁特有的梅花令,交给了青尧,“你出宫方便,就由你带着令牌走一趟,等见着他们,就说我想让他们查一个人。”
“是,娘娘!”
但愿,结果不是她所猜测那样。
青尧接过玉佩后,立马将其藏在袖子里,并退到偏阁由后门绕出了芷萝宫。
………
离姐姐不见了,飞流表示不开心!她想吃离姐姐包的饺子,想吃离姐姐做的红烧鲈鱼,想吃离姐姐剥的橘子。
他去问蔺晨,蔺晨生气地将他辇出屋。
他又问苏哥哥,梅长苏什么也没有说,只顾着同素谷主带来的人商量如何救卫峥。
他只好去问佘月,但回答他的只有眼泪和沉默。
飞流觉得,自从离姐姐失踪之后,整个苏宅都怪怪的,但唯独除了水牛来的时候。他想,肯定是水牛知道离姐姐在哪,所以苏哥哥他们才会对他不同。
这日,飞流照着记忆中云莫离教的样子,做了条红烧鲈鱼,打算用它向萧景琰交换出云莫离的下落。
怕鱼冷了不好吃,飞流特地用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把食盒裹住,自己则只穿着背心和薄薄的里衣,趁着梅长苏不注意时,偷偷潜进密室,静静地坐在里面等待萧景琰到来。
等了一会后,困意渐渐袭来,飞流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过去,狠心掐了自己一下。飞流疼得浑身一颤,立即精神抖擞。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密室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飞流一喜,连忙抱着食盒迎上去:“水……”牛字噎在嘴里,换成了,“蔺晨哥哥!”
“在等萧景琰?”
“恩!”
“他不知道你离姐姐的下落。”
“说谎!”
蔺晨叹口气:“我没有说谎,不信,你可以去问长苏。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你明白吗?”
飞流微怔,黑白分明的眼珠募的泛红,他低头看了看紧紧抱在怀里的食盒,像只失去庇护的幼崽般,绝望的哭了起来。
蔺晨抢过食盒,丢在旁边的桌子上,拉着飞流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