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睿走了?”刚踏进苏宅大门,许久未见的蒙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悠悠的声音吓了云莫离和梅长苏一跳。
“蒙大哥,您以后打招呼时,能别一惊一诈可好?”云莫离没好气的摇摇头,接过梅长苏的薄披风,同自己的一块解下交给了黎纲。
“呵呵,下次我注意点。”蒙挚尴尬地挠挠头,待落坐后,又问,“不过,你们和景睿那孩子说开了没?”
“景睿……他是我认识的最有包容心的孩子,上天给了他不记仇恨、温厚大度的性情,也许就是为了抵销他的痛苦。”梅长苏说完,见蒙挚瞪着眼睛很是不解的样子,微微笑道,“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什么叫不该说的也说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景睿知道了我的身份。”云莫离挑挑眉,接过佘月沏好的茶,给梅长苏和蒙挚一人倒了一杯,“蒙大哥也不用猜了,是我告诉他的。”
“小曦你!”蒙挚原想问为什么,但瞥见一旁原本专注叠纸人,此时却脸若寒霜盯着自己的飞流,只好住了嘴。生怕这小家伙一个不高兴,又缠着他比试,换作平日还好,可今儿他是有要事在身。
“对了,今儿不是六月初一吗,蒙大哥劳累了一个月,好容易换班,怎么不回府休息?”
“我当然是为你。”
“为我?”云莫离一头雾水。
“今天我换班的时候,正巧碰到静妃娘娘,她让我带话给你,说是明儿午时去趟芷萝宫。虽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走了后陛下已下令禁一切宴会,但你和靖王殿下的生辰可不能不过。”蒙挚叹息道,“自打你出事以后,靖王殿下就从未过过生辰,如今你回来了,怎么着也该好好聚聚不是。”
“生辰?”云莫离唇边露出了抹温暖的微笑,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生辰到来的喜悦,“算算日子,我也有十二年没有过过生辰了,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年在芷萝宫里过生辰那晚发生了什么。那晚,宸妃姨母,祈王哥哥,太奶奶都在。”
提到与自己也息息相关的已故亲人,梅长苏的情绪也跌入了谷底,件件往事历历在目,念着念着,心头就是一阵绞痛。
“去吧。”久久后,梅长苏开口说道,“你们夫妻难得有机会相处,顺道,再代我送份礼物给景琰。”
六月,金陵城已算是不去了盛夏季节,燥热的气温在午后尤其突出,就连避暑措施做的最好的皇宫,也热的叫人恨不得跳进冰窖。
因此,一身深秋锦衣的云莫离,便成了最特别的存在。从宫门一路走到芷萝宫,云莫离已记不清自己收到了多少异样的眼神。
“姑娘来了,娘娘已等候您多时了。”前来接引的宫女名唤小新,明明人家一副娇滴滴的小丫头模样,可根据云莫离多年来接触各种人的经验,她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小新绝非表面看着单纯。
于是,趁着小新领她们进去的途中,云莫离忙给佘月使了个眼色,佘月会意,也对她留了个心眼。
云莫离进去时,萧景琰还未到,只有静妃一人在小厨房独自忙活着。
让佘月带走小新,云莫离确定再无其他不相关的人后,这才笑着跨进厨房:“母妃在做什么好吃的呢?大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也不是什么美味,不过是些自己闲来无事自创的小菜。”
“自创小菜?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云莫离欣喜一笑,“谁不知母妃做的菜就连宫里御厨都比不上。”说完,便兀自盛了碗十三年前她最爱的百合情酿,悠哉的吃了起来。却只吃了一口,便将碗放下了。
“怎么了?可是不对味?”静妃话说出口,转念已是了然,“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让你多吃些以前爱的药膳,却忘了你如今……”
“没事的。”云莫离见静妃眸子黯然,出言说道,“将它放在热水里温热,我不就可以吃了。”
静妃知她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伤心,便不再言说,直到萧景琰到来。
对于云莫离的到来,萧景琰并未感到疑惑,因着邀她前来的提议,本就是静妃提出来的。若换作以前他兴许还会因顾念云莫离的身份而有些犹豫,不过自太皇太后逝去后,看到云莫离独自跪在其灵前哭泣,加上扶棺前往卫陵路上,看到梅长苏一身孝服后,他便对梅长苏和云莫离的身份起了疑。
他怀疑,兄妹二人或许是祁王旧人,亦或者,是他的旧人。
梅长苏口风甚紧,这半月来他也不是没走询问过,可都被梅长苏盖了过去。而云莫离,始终都保持不听不语的态度。他想,或许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问一番,故而同意了静妃的提议。
不过他忘了,云莫离怎么说也是堂堂月影阁阁主,他的那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怎会逃不过人家的眼睛。
收起心里无奈的笑意,云莫离欠身行了一礼后,同他一块,陪着静妃围着布满吃食的桌案坐下。
在军中从今早丑时一直忙到午时,未尽滴水的萧景琰早已是饥渴难耐,一落座,就端起百合清酿,一面吃着,一面还不忘夸赞:“母妃做的百合清酿,夏天吃来好不舒爽,儿臣在外领兵时,若遇粮草不济,自然要与士兵同苦,那时腹中饥了,就想想母亲做的药膳解馋。若不是怕母亲辛苦,真想日日都能吃到。”
静妃慈爱的看着自家的儿子,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倒不怕辛苦,不过依制你不能随意进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来了就多吃些。我做了黄金饺和绿豆翠糕,你走时带回去吃。”
“儿臣谢过了。”萧景琰一面答谢着,一面还不忘招待客人云莫离,“云姑娘尝尝这个茯苓鸡,它是我母妃最拿手的药膳。”
“……多谢……殿下!”云莫离微微一笑,静静的盯着碗中金灿溢香的鸡肉,一时间犯了难。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改掉讨厌吃鸡肉的毛病。
说起来,她之所以如此讨厌鸡肉,归根究底都是自家哥哥害的。还记得那是林殊第一次来束州做客,有一日闲得无聊,硬要拉着她去外面钓鱼。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鱼没钓到,肚子却已饿得咕咕直叫。于是乎,兄妹两人就偷了附近农户家养的鸡烤了来吃。过了一日,此事被父亲林应知道了,他没有打骂他们,但却罚二人吃鸡肉吃个够。
想想看,一连三月,天天吃鸡,换作是谁都会吃腻的。
后来,因为觉得实在丢人,他和林殊并未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就连霓凰和萧景琰都不知道。
看着云莫离一脸嫌弃的盯着鸡肉看,不明缘由的萧景琰,误以她之所以这个反应,是因为他刚刚夹鸡肉时用了自己使过的筷子,于是抱歉解释:“我自小就在军营长大,打交道的都是些军旅粗人,繁文礼节什么的也不常在意,还望姑娘不要生气。”
“不关殿下的事。”云莫离又是无奈一笑,“是我自己的原因。”
云莫离一五一十将原委托出,只是将束州换成了廊州,人物由林应林曦林殊,换成了云翳云莫离和蔺晨。
“真没瞧出来,云翳贤弟罚起人来竟比朕还要厉害。”外头突然传来梁帝的声音,惊得静妃等三人起身,站稳后,萧景琰和云莫离连忙上前行礼跪拜,静妃也出言赔礼:“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起来。”梁帝在她臂上轻轻扶了一下,又朝萧景琰和云莫离摆摆手:“你们两个也平身吧。”
“多谢(父王)陛下。”
谢了恩,云莫离起身退到高湛身旁,趁着梁帝与静妃母子交谈不注意她的空档,她低声说道:“看来,靖王母子又欠了高公公了一份人情。”
高湛意味一笑,神情含笑:“姑娘此话何意?”
“陛下国务繁忙,若非公公提点,怎会记得起今儿是靖王殿下的生辰?”云莫离没再说下去,她相信高湛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相比之对他的感谢,云莫离更多的是不解,她不解高湛为什么会帮萧景琰。
“景琰哪,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父皇,儿臣午后方到。”
梁帝蹙眉:“今儿是你生辰,你母妃老早就开始准备,怎么不一早便来?”
静妃看了眼淡淡回答的萧景琰,又看了眼微有不悦的梁帝,出言解释:“昨天军中新招了一批兵士,景琰身为统帅,自是要尽心尽力。而且……”
“而且什么?”
“陛下,您忘了,宫中有明令,每月前五日多有祭礼冥宴,若非亲王,不可于午时前随意入宫。”高湛抢先一步答道。
“原来如此。”梁帝点点头,神色虽看着仍旧然淡淡,不过语气明显亲近了些许,就连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赏,“近来交办给景琰的几件事办得甚好,朕十分满意,一直说要赏你,事情多又耽搁了。现在刚好在你母妃面前,说说看想要什么?”
云莫离和静妃不露痕迹的对视一眼,她们听出来了,梁帝是要萧景琰请允日后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
而当事人萧景琰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又不能不答,快速考虑了一下,道:“回父皇,儿臣领旨办差,份所应当,不敢望赏。但君恩不宜辞,那儿臣就斗胆讨个恩旨,请父皇赦免一名在岭南服流役的罪人。”
“罪人?”梁帝有些意外,不由得心生疑云,“什么罪人?恩?又是什么名高望重,却偏爱胡言乱语妄议朝政的狂士么?你素来忠耿,怎么也学来这沽名钓誉、招揽人心的手段?谁教你的?”
在场众人,除了高湛和云莫离,皆担忧的盯着萧景琰。
面对梁帝的厉声,萧景琰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解释:“父皇息怒,儿臣所求恩赦的这个罪人,他无名无望,乃一介平民。只因其儿子科考时在文章中忘了避圣祖讳,犯了大不敬罪,因此被株连流放。”
一听所求之人是个平民,梁帝的脸色才稍稍有些好转:“既是无名无望的平民,怎么会劳动你给他求情?”
“请陛下恕罪,”静妃上前一步道,“此人乃是乡间一郎中,臣妾入宫之前曾从其学医,有半师之谊。一个月前臣妾辗转听闻他流放岭南,可怜他老迈年暮,犹受苦役烟瘴之苦,却又因是受大不敬株连,此次大赦,又不在名单之列,只怕将来要老死异乡,孤魂难返了。臣妾心中甚是不忍,故而前几日跟景琰感慨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竟记在了心里。陛下若要降罪,实属臣妾之罪,景琰他也是出于孝心。”
“原来是这样,”梁帝一笑,眼神瞥向了七步外的云莫离,“莫离啊,方才朕来之前,你跟静妃景琰他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看样子,你与他们关系也是不错的,怎的现在不出言替其说说话。”
果然是老狐狸,竟将烫手山芋扔给了她。
”那……莫离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云莫离上前几步,“靖王殿下堂堂皇子,若要救一个人,随随便便找府里人出个主意,怎么都有办法救他回来,哪里用得着向陛下要恩赦?”
“也是。”梁帝点点头,“景琰,不如你换个赏赐吧。”
“云姑娘误会了。”萧景琰压住心里的不快,深吸口气,又对梁帝说:“儿臣以为,大不敬之罪,依律法唯有圣上有权赦免。儿臣纵是皇子,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为解母忧,唯有此请,还望父皇恩准。”
果然!
云莫离低下头,勾唇莞尔。
这头倔牛,果然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梁帝听完,也是无奈摇头:“你呀!还是这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不过你能不滥用威权,洁身自好,朕心甚慰。好吧,你所请之事朕准了,即日便下恩旨。”说完,又眼眸深深的看了会萧景琰后,突然开口,“可惜了,好好的生辰让朕给搅了,这样吧,为做补偿,即日起你便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还有……带兵你是是个熟手,朕想把巡防营交于你节制,如何?”
巡防营原本是谢玉亲自带领,自谢玉倒台后,太子和誉王为其的归属问题,争得可谓是面红耳赤。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争执不下,梁帝一时间也不知该采纳谁的意见,只好将此事暂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