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云山的大雪，终于停了。

苏醒后的少年无法寻得龙神的踪迹，便来向我辞行“婆婆，多谢你对我的照顾，如今，我又该上山了。”

我微微一颤。

“怎么，刚好了身子就忘了伤口，我早就和你说过，龙神不会和你结缘。”

“为什么不会呢?”他歪着脑袋，稚嫩的眉眼下，闪着灵动的光泽，“婆婆，心诚则灵，我相信我一定能感动龙神，我就听说过她和白云祭祀的故事。”

我不再阻拦，当他一脚踏出门槛的时候，我听到一声低吟，轻若鸿毛，但是清清楚楚。

那是少年的声音，他说:“婆婆，你要保重。”

这句话似曾相识，犹记得师父离开的那一日,对我说了相同的话。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半个死人。

当年求来定魂珠以后，师父总是按着心口，有一次偷偷换药被我发现，他却笑得开怀，淡然的面容看不到一丝疼痛:“定魂珠在漠北狐人族手里，不当心，就中招了，其实我好得很。”

“这也叫好?”

那道心上的口子，触目惊心，他煞白的面容，看不到半分光彩。

我欲喊人，师父却拉我到角落:“别说出去，敏敏，别让龙儿知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

我奇怪地看着师父“这伤口有毒，龙儿可以帮你疗伤。”

“教敏“师父打断了我，那一声厉吼让我倒退了三步，我从未见过他失措的样子，往日不羁的潇洒荡然无存，再度抬头，是千言万语无法启口的模样。

“敏敏!”师父紧紧握住我的手，“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告诉她。”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几天，龙儿来找我，还未说话，眼眶却湿了一片:“姐姐，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究竟怎么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龙儿已经把师父这两个字缩成一个他字。

我抿住嘴角，皆是轻描淡写的口吻:“师父没事，不过是擦了一下，早就好了。”

“姐姐骗我!”龙儿猛地提高了分贝，“昨个夜里，我捡到他的帕子，那上面都是血渍，难怪他日日咳嗽。”

说完，她递过来一碗血，我斜眼一瞧，雪白的肘子上是重重的刀痕。

龙之血，可治百病。

我无语，只得说道“龙儿，师父真的没事，你信我。”她一向信我，几乎坚信不疑。

果然，她破涕为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却浑身哆嗦。

龙儿生活在圣堂，与外隔绝，怎么那么巧就能捡到师父的帕子，日日咳嗽，这个说辞，又是谁给她的?

后来我暗地里调查此事，发觉是族长在捣鬼。

“族长，为什么?”

“呵呵，不为什么，为的是雪族的将来，如今证明龙儿的精血已经养成，祭祀大典不日将到。”

我跌跌撞撞回到住处，看到了龙儿。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笑了笑“姐姐，这么说，我快死了。”

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她都知道....

“姐姐，很早之前我就知道，那时候在山上，那个洞里，墙上的影子说明了一切，可是我离不开他，所以我回来。”

我很难过，仍然强忍着:“龙儿，你逃吧。”

“不!”她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字字清婉坚定，“姐姐，还记得小时候么，他问我要什么，我指着你说，我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

“嗯，你说你要成为人，所以师父才去漠北给你要来了定魂珠。

“是的，姐姐，一直以来，我都想成为人，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以陪在他的身.....龙儿的眼神渐渐飘忽，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思绪:“我第眼睁开看到的就是他，那个时候，整个世界是那么光明，他就在光明的最亮的地方，冲我微笑，我至死都忘不了.....

我蓦地想起了龙族的品性，从始至终，只会认定第一眼看到的人。

又记得龙儿小的时候，她很调皮，最喜黏着师父，甚至在我跟随师父出行采摘草药和觅食的时候，她总是扑腾着小爪子偷愉相随，任性起来，还硬把刚分类好的草药搅乱，吓唬山上的鸟兽。

我气急，想打她，她就躲在师父背后，一脸无辜。

而师父总是包容着一笑而过。

即使后来修出人身，龙儿也常常因为犯错被族长关在圣堂，师父回回都把罪责担下来，陪着龙儿一起受训，而只要师父一句话，龙儿什么都会改，我虽不服气，也只当是师父太宠溺于她，现在想来，最初的一眼，竟是一切的开端。

“可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龙儿把头埋在了怀里，声音低了下去“族长不会放过我的，他和你一样，也都是雪族人，只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会不会为我伤心。”

“我不会的，我不会为了一条龙担上背弃的罪名。”吱呀一声，不知何时，师父出现在背后。

黑白分明的眼眸轮廓看着龙儿，静如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龙儿咬着牙”难道就这样狠心?”

“是的”师父掠过我的身边，面容干净的像一面镜子，一点说谎的痕迹都没有。

我清楚地看到龙儿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她的目光复又落在我身上，忽的痴痴笑了出来:“我知道的，所以姐姐，我很羡慕你。”

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形单影只的影子，拖着龙尾，在窗外扫过长的痕迹。

我再看师父，他已经闭起了眼睛，频废地靠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许久，他说:“敏敏，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