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城推开事务所的玻璃门的时候，宋暮正趴在桌子上打哈欠。他不像乔西城是铁打的，一觉不睡整个人的状态就急剧下降，现在能坐在这儿已经实属不易。
“哎乔哥，你来啦。”宋暮听见响声就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眶，“我这儿有几份资料，是十二点左右林夕他们送来的，是之前孩子家长在托儿所蓄意闹事的照片，电话也已经给张圆打过了。”
乔西城不说话，直接绕过宋暮走到柜台前面的沙发上坐下，身子不由自主蜷成一团，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在脖颈形成优美的弧线。
“乔哥你又胃疼？”宋暮打眼一看，立马半分睡意都没有了。在事务所待了三年，他很少见到乔西城疼成这样子，话都说不出来。
乔西城只是摇头，伸出手示意他把刚才说的材料递给自己，可手腕却抖得厉害，几乎能看见残影。宋暮不敢任由他这样逞强，“乔哥，我们先休息休息好不好？老太爷那边我帮你……”
“宋暮。”乔西城突然开口，他胃里虽然一片冷硬疼得厉害，面上却不见虚弱，“这辈子只有他欠我的。”
“我乔西城就算死了，粉身碎骨没有葬身之地，也不贪他一分好处。我尊他敬他，也恨他入骨。”
宋暮哑然，在手机上胡乱拨了几下，终于作罢。他扶了扶额头，落下一声短促的叹息，“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死扛啊，又是谁也没告诉吧？”
他转身去拿乔西城上次落在事务所的止疼片，刚倒出来递给乔西城，就听见手机嗡嗡作响。
“孟蕉？”他试探地问，这位同志可是最不愿早起的，现在才早上四点，她实在没理由给自己打电话，“你……”
“快夸老娘！我熬了一整宿终于软磨硬泡劝法院那几个老祖宗把开庭时间推到后天了！我棒不棒？三个月的工资呢，来，快说几个好听的词儿…”
“去去去，没工夫和你打岔。”话是这么说，宋暮脸上也浮现出难掩的惊喜，转头去看乔西城，后者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也已经脱了力，彻底歪倒在沙发上。
他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可眼底的失落却更加分明，“原来真的是能用钱解决的。”
路南浔四处翻找，终于在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一张印有律师事务所电话的名片时，天甚至快亮了。
“您好，西城律师事务所。”是清清冷冷的男音，却并不是乔西城，路南浔觉得喉咙有些发涩，紧张地开口，“我姓路，我找一下乔西城。”
宋暮懒洋洋地接了电话，却没想到对方是自己老大新婚不久的夫人，瞥了眼窝在沙发上的乔西城，气不打一处来，竟然咧开嘴笑了。
“您要是乔先生的夫人，请务必照顾好他，像今天疼成这样可不行。不然叫人以为是家暴就不好了。”
即使见不到人，仅凭语气却也能想象到对方的神色，路南浔猛地红了脸，直到对方挂了电话，也没能说出第二句。
这个身份原来不仅带给他心理上的困扰，同时也作为一种【引人注目】的把柄存在着。
路南浔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伸长胳膊将床头震动的手机拾了起来。早上八点，是三贝街所有酒吧的开业时间，但是路南浔上夜班，老板这通电话打得实在蹊跷。
“小路啊，我们这儿来了位贵客，他点名要你来表演…我们没办法，也知道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但……你看能不能…”
老板小心翼翼的试探，倒像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了。路南浔一皱眉，实在想不通对方是谁，但老板发话，他一个小员工可还等着拿工资呢。
答应下来，路南浔草草地穿好衣服，匆匆拿起钥匙就出了门。半晌他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鞋柜，没有人回来过的样子，叹了口气。
八点半赶到「往生路」的时候，路南浔发现自己甚至连吉他都没有拿，他糊里糊涂地推开门，才惊觉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客人。拿着刀蒙着面的男人站在柜台边上，老板瑟瑟发抖举着手机。
路南浔心底一凉，顿时挪不动步子了。
宋暮和林夕一起去警局翻张圆的案底了，乔西城刚刚睡醒，倒了杯咖啡，正在吃胃药——实际上不过是装装样子，他知道不起作用，也根本没有好好吃的打算。
他学法那么多年，正义感倒没增加多少，反而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本事愈发得心应手。脸笑僵了，心也就麻木了。
所以绑匪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您好，西城律师事务所。”
“路南浔在我手上，一百万，赎人。”对方开门见山，语气强硬，明显是惯犯。而实际上，乔西城明白，越是这种看似沉稳的，就越急于求成，忍不了一时。
“没有一百万，你们要是愿意撕票，我现在就报警。到时候收尸抓人，劳烦警察一起干了。”乔西城冷笑，“然后你威胁的这个律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判你死刑。”
“二十万，多了没有。”
他话虽这么说，却也并不想乔老爷子因此怪罪下来，拳头抵在胃上，刚才吃的药果然没有生效。但这番话的信誓旦旦，似乎成功吓退了那个绑匪，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根本目的不在这儿。
对面似乎冷笑了一声。
“成交，往生路，我等你十分钟。”
乔西城没敢磨蹭，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也冷静分析过路南浔的重要性，虽说主观来说那个人本身没有到自己可以豁出命的地步，但客观上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他没给宋暮打电话，估摸着时间写了张纸条，便匆匆上了车。离三贝街不远，开得快五分钟就到了，乔西城粗暴地推开门，掏出了张银行卡摔在桌子上。他环顾四周，三四个蒙面的男人，老板抱着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看来已经吓坏了——至于路南浔，倒是颇为冷静地被人拿刀卡着脖子，双手反绑在身后，脸色虽然惨白，好在清醒。
他不禁感叹这个夫人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点用的，“钱在这儿，没有密码，赶快放人。”
为首的绑匪把视线放到银行卡上不过一瞬，转而冷哼一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乔西城，你以为这点钱就能打发我吗？”
是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乔西城记得他，一年之前，他的父亲死了，杀人犯是乔西城的委托人，他不出意外地将死刑变成了无期徒刑，在M市名声大噪。
原来是来寻仇的。
“你父亲的死是一个悲剧。”乔西城狠狠掐了一下躁动的胃，神色依旧寡淡，“但我的职业决定了，他来找我辩护，给了我钱，我必须那么做。”
“如果杀人的是你父亲，你就不会站在这儿威胁我了。这世界就是这样。”
绑匪却突然激动起来，抵在路南浔脖子上的刀开始颤抖，在动脉处上下晃动。后者脸色又白了一层，嘴唇泛青却死死咬着没有叫出声。
“你就是想要钱！*****！都是假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刀子眼看就要划破路南浔的皮肤，乔西城脸色一暗，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就迎了过去。
旁边两个帮凶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上去拦他。可乔西城的酒瓶已经远远甩了过去，正好落在绑匪的头上，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仅这一瞬，路南浔得以脱离危险。
届时乔西城已经被两个人包围，拳脚相交之际却还不忘扯着嗓子朝路南浔喊了一声：“快跑！”
路南浔虽然慌乱，却也不敢耽误，立刻蹿了出去。好在绑匪的目标也不在他身上，骂了一声操就又举着刀冲向了乔西城，根本没在乎逃跑的那人。
转了几个巷口才看见乔西城的车，没有关车门，不知是否已经料到了这刻。他惊魂未定地坐进去，脸色难看，心也跳得剧烈。
那家伙不会有事吧…
当然有事。
绑匪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一年前父亲的尸体似乎犹在眼前，他趁乔西城应付两个同伴的时候，举起匕首从背后对准他的腹间就捅了进去，依稀可见是胃的部位。
那个男人好像说过，乔西城的胃不好。
果不其然，刀刃没入皮肉里的一瞬间，乔西城身体明显一僵，冷汗瞬间滑下。但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干脆利落地转身把绑匪一脚踹在地上，不假思索地往酒吧外跑去。
警车已经来了，显然是路南浔发现了他留在车上的手机——乔西城愈发欣慰起来，本以为娶了个白莲花小少爷，没想到也有点用。
血迹在腹部蔓延开来，他开始感觉有腥甜的液体往喉腔涌。乔西城撑着墙，完全脱力的身体只能勉强保持直立。
染了血的手指抚上车窗，低头不知思索什么的路南浔被吓了一跳。他看向满目疲惫脸色苍白却微笑着的结婚对象，有一秒竟然觉得无比幸运。低下头打开车门，向人伸出了手。
“你还好吧……”
“说真的，不是太好。”乔西城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身体一软，一头跌进路南浔怀里。他环着对方的腰，闷闷地说，“去医院吧。
眼前一黑，马上没了意识。
路南浔摸到男人纤瘦的身体上黏腻的血液，才猛然发觉事态的严重性，只愣了不足一秒，就马上拨了120，跟对方说明情况时冷静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只是声音的颤抖，脸上的泪水，是不会骗人的。
傍晚的时候乔西城起了高烧。
此时路南浔正趴在病床旁边，乔西城从手术室出来后他便一步不离地守着，期间宋暮和孟蕉来看过，倒像是见惯了这幅场景，只匆匆说了一句“照顾好他”，便又捧着手机离开了。
“夫人…”乔西城费力地掀开眼皮，脑袋昏沉，脸颊滚烫，“麻烦…麻烦帮我倒杯水。”
他一生病，声音就软软糯糯的，倒有些意料之外的可爱。路南浔揉揉眼睛，抬手将保温杯里的水倒出了些，递到他嘴边。乔西城一愣，下意识就想撑起身子，奈何刚刚动了刀，身体过于虚弱，马上又跌回床上，还伴着一声轻微的呻吟。
路南浔赶紧摁住他，“你不要动，医生嘱咐了只能老实躺着。水你就这么喝，不行..不行我喂你。”
他微微偏头，脸颊有些许泛红。但乔西城的反应更加剧烈，甚至有些强硬，他的声音瞬间冷淡下来，“不需要，谢谢夫人的好意。”
路南浔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碰了一鼻子灰，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皱起眉，脸色愈红，“那你自己喝吧。”
乔西城就真的强撑着坐了起来，有些颤抖地端起那杯水，动作幅度极小极慢地小口抿着。
路南浔看不过去，又不想再拿热脸贴冷屁股，索性转过身子，独自生闷气。
床头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乔西城想伸手去拿，又一不小心扯到了上腹的刀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咬着后槽牙没让它漏出来。他看了一眼路南浔的背影，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错开目光，接听了那通电话。
对面是宋暮，似乎身处比较嘈杂的环境，正大声嚷嚷，“林夕！把那堆资料拿给我看一下！”反应过来乔西城接了电话，干咳两声，“乔哥，你没事吧？明天开庭…需不需要再往后拖拖？”
语气倒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宋暮、孟蕉、林夕这帮人跟乔西城的年岁久了，又干的是律师这个落人诟病的职业，感情波动相对很少有起伏大的时候，再说……乔西城受过比这更为严重的伤，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包括乔西城本人，其实也在多年的工作生涯中把“人情味”丢得差不多了。
“不用了，我没事。”他又喝了一口水，神色平淡，“除了疼，也没别的毛病。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开庭，记得叫上陈小鹿，就说我找他还人情来了。我怕你们扛不住。”
陈小鹿，名字听起来可爱，实际上是M市有名的地下打手。身高191，精瘦，浑身都是肌肉。三年前就因找到了对象退役不干了，若非和乔西城有过命的交情，其实是叫不来充当保镖的。
但是林夕孟蕉两个女孩子，宋暮又是没点力气的大男孩，乔西城有伤在身，就那么几个花瓶保镖，还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被鸡蛋砸死。
一旁的路南浔听了这番话却着实吓到了，小眼睛不由得往后瞟了瞟，又马上收回去，心里沉甸甸的担心。
乔西城挂了电话，将他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嘴角微微上扬，将杯子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是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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