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维桢独自站在窗前,瞧着苏子仁决绝的背影,心只觉痛了几分。
奏章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似在嘲讽如今背道而驰的一切,却只听男子痛叹一声,便再无话。
不知何时,娇俏的女子轻轻披上氅衣,齐维桢微微侧头,只是一声:
“邱鸢。”
被唤做邱鸢的女子眸中忽的泛起水光:“皇上,你终于肯唤臣妾了。”
齐维桢又是无言,只听窗外秋风肃杀,教人心凉。
“我当真比不上那苏子仁?”
邱鸢怕是隐忍许久,竟第一次如此询问齐维桢,叫齐维桢猛的一怔,随即便是叹息:“是。”
“你虽出自名门,可你我之间,强求不得。”
邱鸢抬头望着自己心悦多年的男子,依旧是好看的眉眼,此刻却无比陌生。
“那我为你所付出的一切,你为何却视而不见?那苏子仁又有何本事?竟叫你宁愿狠心断了这份情,亦要相护?你若真厌恶我,为何还要纳我入宫?为何还要让我一日又一日苦苦等待?为何还要让我抱着一丝期盼满怀希望?”
女子的指责声入耳,齐维桢转身瞧着几近昏厥的邱鸢,且欲伸手抚慰女子,却被狠狠挥开。
“你以为你所做的这一切,苏子仁会感激你?别傻了齐维桢!他现如今早已与你分道扬镳恩断义绝,而这痛苦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懦弱,因为你的踌躇,因为你夜夜望着他的画像而他不得知。因为你是男子,而他,亦是男子!”
“够了!”
齐维桢猛的大呵,惊的邱鸢不再言语,只在一旁垂泪。
大殿内又一次死寂,良久齐维桢开口道:
“邱鸢,是我对不住你,你且回寝宫罢。”
邱鸢跌跌撞撞的离去,话语却丝毫不散。
齐维桢忽的跌坐在大殿上,眼眶微微泛红。
他又何尝想与苏子仁如此境地,可朝廷众人艳羡者嫉恨者有之,只有如此才可保全苏子仁。
想罢便是叹息。沉默许久,齐维桢唤进一公公,吩咐一番后又一次独自神伤。
怕是……要就此别过了。
……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大将军苏子仁抗旨不尊,跋扈嚣张,桀骜不驯,自矜功伐。现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入长安城内,大将军一职由宰相之子邱奕所任,钦此。
还未来得及踏入府中收拾细软,齐维桢的诏书便已下达。
一太监模样的人生的尖嘴猴腮,细声细气道:
“苏大将军,走吧。”
邱奕所任将军?
宰相之子?
当今皇后的同胞兄弟?
果真是……世态炎凉。
苏子仁并未搭话,冷冷瞥了眼势利小人,跨上一旁的马匹,便是扬长而去。
长安城繁华依旧,却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路过茶馆,却见女子一副悠然模样,仿佛早已猜到如此。
眼眶微微发涩,一个转身勒马,那皇宫仍富丽,可人心却不再干净。
别了,长安城。
别了,齐维桢。
就当做浮生幻梦,就当做还会梦醒。
就当做……我从未如此恋过你。
……
一连数日的奔波,苏子仁来到一个小村,寻得一家小小的茶馆。
老板生的憨厚朴实,便收下苏子仁,做店中打杂的小二。
走时太过匆忙,包袱中却只有那件柳叶竹棉甲,一言不发的缩在一隅。
转眼已然深秋,数月多的日子倒也水波不惊。
苏子仁本以为,这一生,怕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度过。
他做他的皇帝,他当他的黎民。
茶馆近日闷的很,弹词讲书之人早已不在,却来了个乞丐,衣衫褴褛,肤色黝黑,颈上,臂上满是伤疤,触目惊心。
“这位客官怎如此狼狈?究竟发生何事?”
苏子仁有些好奇的询问,那乞丐竟“嗵”一声跪下,枯瘦的手死死握住苏子仁的衣袖。
“苏将军苏将军!您救救大梁吧!大梁要亡了!”
大梁要亡了?
还未思索,那人又说:
“我是邱奕,大人,大人,您快救救大家吧!我求您了大人……”
邱奕?
苏子仁一阵发蒙,努力辨认才肯定此人就是邱奕。
“你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邱奕早已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疯疯癫癫又口齿不清。
而事实托盘而出,却让苏子仁险些昏厥。
齐维桢要求邱奕率兵讨伐诸国,本是勉强抗衡,军中将士游手好闲,却又在边塞处受了三国的埋伏。,
一时间落荒而逃,军队所剩无几。眼见他国军队自南而北快要攻破长安,邱奕无法,只得出城寻找苏子仁。
“大人,已经是兵临城下,还望大人……”
“罢了,你走吧,我本布衣,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岂是我一个小小百姓可以做主的?”
“可是大人……”
“我话已至此,慢走不送。”
苏子仁背过身子,看不清脸色,似是未曾动容,又转身回到柴房,徒留邱奕一个人错愕。
一旁老板闷不做声,他又不知官府勾结,只是听说来人不凡,胆怯不已。
大将军在此做店小二,或是要砍头的吧?
邱奕摇摇晃晃的起身,失魂落魄般的跨上马。
大梁,怕是要完了。
夜幕悄然降临,深秋的夜太过肃杀,冷风入骨,让人不由的打个寒战。
又一次翻出那件柳叶竹棉甲,微微泛着寒光,还有些许刀痕血迹。
苏子仁眸子冷淡,随手便是一扔,转身离去,再无别话。
……
长安城楼上,齐维桢瞧不出情绪,只微眯眸子,说不出的凄凉。
他终究无法放下苏子仁呵。
此番战争,不过是冥冥之中的死局罢了。
苏子仁此时若在,定是会责怪自己吧?
齐维桢意气风发早已全无,风沙漫天,寒风凌冽,眼眸锁着长安城外,仿佛已然瞧见城墙破来,尸遍满地的惨状。
苏子仁……
朕未能守住这江山……
但愿你隐姓埋名一切安好罢……
他无法奢求时光重来,他只求最后一刻,苏子仁可以就此遗忘自己,然后娶妻生子,过着寻常百姓生活。
满朝文武早已出逃,再也没有人可以最后再喊一声万岁。
心早已远去,苏子仁,是朕对不住你,对不住这江山社稷。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伺机而动的他国,天未曾大亮,便早已攻城。
一次次禀报,一座座城被攻破,一处处百姓被血洗,齐维桢身上的铠甲带着寒光,决绝,又无可奈何。
就此了断吧。
天已大晴,入秋以来从未如此晴明。
遥望城外,却是兵戎相见。
只留自己独守皇宫了呵。
敌军杀急了眼,长安城已然荒芜破败。
利剑出鞘,剑指众兵。
剩下寥寥无几的残兵弱将,齐维桢未曾多想,便是第一个冲在最前。
血腥,残忍,刀光剑影,刺痛人眼。
当初的苏子仁,是否也是如此走过?
如此为自己打下这壮丽山河?
众寡悬殊,转眼间,齐维桢被众多士兵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自己的一生,怕是就要结束了吧?
微微阖上眼眸,只待一死。
“万岁——!”
脸上忽然一阵温热,又是浓烈的血腥味,叫人作呕。
有些疑惑的睁眼,却一瞬间难以置信的怔住。
男子着柳叶竹棉甲,剑上鲜血未干,跨着骏马,依旧熟悉的笑容,依旧熟悉的一声万岁。
他就这样不问也不怨。
他终究是来了。
苏子仁。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