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人可有要事?”
齐维桢有些疑虑,瞧那邱父竟是一副憔悴模样,心中松懈几分。
邱父并未搭话,只一声跪在地上,行着大礼,恳求道:
“还请圣上,纳小女入宫罢。”
“什么?爱卿莫要胡来。”
齐维桢只觉新鲜至极,自古又怎有如此稀奇之事,心中却自是不情愿,竟想起苏子仁风华正茂的模样。
便是摇头拒绝:“爱卿之女倾国倾城,朕虽不纳,却可为令爱择一优秀夫婿,爱卿意下如何?”
邱父却老泪纵横:“小女心悦圣上已然多年,竟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臣知此举甚是突兀,可臣实不愿看小女如此模样,还望圣上成全。”
说罢又是一跪,齐维桢却沉默不语,只一人痴痴的怔住,良久才回道:“爱卿先退下吧,容朕思索几日。”
却又想起苏子仁的模样,心底猛的抽痛。
他不愿负了苏子仁。
可又无法伤老臣的心。
大局刚定,若因此事再生事端,却是得不偿失。
齐维桢便是独坐一夜,只留烛光摇曳。
次日早朝。
齐维桢颇为心酸的瞧着苏子仁,眸子中满是愧疚,却轻声言道:
“朕今日有一事要宣。邱家之女秀外慧中,深得真心,朕便决意在今日申时迎亲,还望众卿一同前来。”
迎亲?!
一旁苏子仁满眼疑虑,他为何一无所知?
他要娶妻迎亲了。
他心悦的他要娶妻迎亲了。
一阵天昏地暗,苏子仁喉咙哽咽,藏在袖下的手不住的颤。
为何?
为何他最后才得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四周的贺喜声像极了嘲讽。
瞧吧,他终究不会是自己的。
瞧吧,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又自欺欺人。
瞧吧……
钻心蚀骨般的痛,比背上的三箭更痛入骨髓,目光开始涣散,苏子仁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苏大将军这是怎的?脸色怎如此煞白?”
熟悉的声音入耳,苏子仁跌跌撞撞的行礼:“回皇上,臣身子不适,申时皇上迎亲,臣恐不得去。”
齐维桢猛的一阵心悸,却担心苏子仁的身子:“近日确是教人不适,罢了罢了,爱卿好好休养便罢,朕不会追究。”
散朝后嘈杂的人声,苏子仁只更颓废。
齐维桢独在龙椅旁发呆,却是酸涩。
苏子仁失魂落魄的坐在屋顶上,身旁的酒却已见底。
已近申时,满城磷灯闪烁,却是十里红妆,张灯结彩。
他一袭红衣,好看的仿若隔尘。
她凤冠霞帔,娇嫩的像极花苞。
红色烫金的双喜字儿刺痛人眼,地上的红毡子带着花瓣的清香。鼓乐队亦是欢天喜地。
街道两旁满是百姓,乌泱泱好不热闹。
“呵……”
苏子仁眸中水光闪烁,又是一杯陈酒。
“你难受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却未曾有半分波澜,冷的不近人情。
“笑话,何曾?”
下意识的否认,酒的麻痹让人糊涂,又清醒半分。
“他若幸福,我便无所求。”
室内是月漫花窗,罗帏绣榻,汗浸红纱。
室外是孤月独人,把酒消愁,愁却更愁。
女子站在苏子仁身后,静默许久。
“爱不得,求不得,最是心痛。”
“我甘愿如此。”
酒已见底,喉间的苦涩却丝毫不见缓和。
“他本是要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的王,如何让他背上断袖之名?”
女子嗤的一声,溢满了难以置信。
自古帝王好大喜功,自矜功伐,又如何寿与天齐,如何留万代功名?
“你当真如此相信他?”
苏子仁眉眼一动,并未答话,本想嘲讽女子的薄情,却不由的思索几分。
他义无反顾的相信齐维桢。
可齐维桢会一直相信自己么?
如同今日,皇帝娶亲乃天下大事,自己却一无所知,甚至分毫不得。
相信吗?
他们会一直相信对方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女子本欲转身离开,却听苏子仁淡淡一声轻呵。
“当真。”
转眼又望向灯火阑珊的街道,眸子中的水光格外刺眼。
这份情,大抵永无见世之时了。
不知女子何时离开,屋顶上只剩苏子仁孤身一人。
阖上眼未曾出声,骨节微微泛白,精致的官服早已弄污,只剩下鼓乐队的歌声在天地回荡。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
翌日,齐维桢召苏子仁入宫商议战事。
本想着推脱不去,却奈何心下愿为他一统天下,想起昨日他与她的巫山云雨,眼眶又有些发涩。
“臣参见皇上。”
苏子仁语气淡淡,眉眼间是说不出的疏离。
齐维桢亦有些不悦,便想与其解释娶亲未言之因,却终究无法言说,只关切道:
“子仁身体可还好?近日的天教人捉摸不透,可莫要弄垮了身子。”
依旧不变的亲近。
苏子仁却有些烦躁。
只不耐烦道:“皇上,近日北方与赵国战事吃紧,臣有些许看法。”
“臣认为此时赵国虎视眈眈,我大梁因皇位之争有伤国力,此刻需与他国,如楚,魏,齐,韩等交好。在北方采用迂回战术,已防腹背受敌。”
齐维桢微微抬眸,眸光不明。
“子仁所言甚得朕心,联合他国,一是打击赵国气焰,二则恢复国力,却是妥当。”
“那便如你所言,朕亲自授权与你,往各国使节由你挑选指派,军中将士亦由你指挥。”
“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话音且落,便从一旁走出一女子,生的娇俏可人。竟直直扑入齐维桢怀中,娇嗔道:
“皇上今日可来臣妾寝宫就寝?”
齐维桢打量着苏子仁的面色,只敷衍的应允着,目光却未移丝毫。
苏子仁忽的冷笑,抬眸瞧着这番情景,只不露声色的行礼:“臣告退。”
难怪深得他心。
如此美人,他又怎会不喜?
呵,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罢。
……
不觉已至杪秋,天亦发凉。
柳叶绵竹甲在日光照耀下刺痛人眼,苏子仁班师回朝,凯旋而还。
不仅与他国覆了赵,瓜分土地,又迫韩割让土地,打击了齐楚两国的势焰。
一时满朝文武祝贺声不断,苏子仁却无意虚情假意。
他想要一统天下。
他便征战四方。
纵然他已永不属他。
他若得偿所愿,便亦值得。
只是此刻,却不需战争平定,而要先得人心。
赶到齐维桢的御书房,却见齐维桢正含笑倚在门边。
“子仁,你幸苦了。”
刚欲行礼,却被齐维桢轻轻扶起,眸子中是难以掩饰的喜悦,笑着攥紧苏子仁的手。
“子仁……谢谢你。”
苏子仁又是与从前无异的笑容:“皇上言重了,臣应允过皇上,定不会食言。”
“只是皇上……臣以为接下来万万不可再动兵,先得人心,再定天下。”
齐维桢手微微一顿,眉眼间有些不悦。
“为何?趁胜追击不更是妥当?”
“皇上万万不可,这次战争非同寻常,若成为众矢之的,那便是得不偿失,征服人心不光是靠蛮力,更要凭借气度。”
“苏子仁你这是何意?我大梁矫兵悍将,能人辈出。莫非你是说朕没有气度,光有蛮力?”
“臣不敢,只是……”
“够了!”
齐维桢此时已然动怒,眸子中满是凌冽寒光。
短短数月,他竟如此……
如此骄纵自满。
“若皇上执意如此,臣恐不得出兵。”
“大将军此言差矣,我大梁有的是好男儿,朕此刻便收回兵权,哪怕大将军不出兵,朕,自会有更合适的人选来代替大将军。”
更合适的人选。
仿佛是一根针一般刺入心底,他竟如此不顾情意,苏子仁又何尝是怒,手微微颤抖,是嗵的一声下跪。
“臣今日便辞官,愿皇上成全。”
“好。”
眼眸全是震惊,他竟如此绝情。
是自己高估了感情。
亦是自己低估了人心。
齐维桢……你真真是凉薄。
四目相对。
失望,震惊,难以置信。
不屑,冷漠,一意孤行。
毫不客气的脱下官服,随手一扬,便是个好看的弧度,步子开始一深一浅,路都有些许不稳。
当初共筑霸业的允诺,果真如戏言。
苏子仁只觉得天旋地转,喉中一股腥甜。
依旧无法狠心,停下步子回首宫门。
齐维桢早已不在原处。
好。
很好。
便算我苏子仁……爱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