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

在回程的马车上，霍云潇低望着已经凉下去的茶水，脑海里对霍家几年后的命运走势渐渐清晰。

　　如今是南齐五十七年，再过两年，宣文帝便要寻个由头下手先抄了肖家，圣旨来的不容余地，又快又急，从告令天下到屠场行刑，不过三日光景。

　　接下来便是城北齐家，簪缨世家，一代忠候，落个谋逆造反的罪名。

　　霍家虽功高盖主，但霍战与祖辈是一样的，世代戎马，忠义报国，从未对皇帝起一丝一毫的不满或疑心。

　　霍家...

　　霍家最后的下场，更是凄惨。

　　虽有着德安公主的庇护，但皇家之间的波谲云诡又岂是一脉血缘就能抵挡的了。德安公主，宣文帝的亲生胞妹，被赐白绫三尺，毒酒一杯，天家最后的皇恩浩荡，是留她一具全尸。

　　大哥接了有去无回的请帅令，战死沙场。

　　父亲更是被勤帝接二连三的贬黜，夺虎符，收兵权，镇远大将军三代英名，溃于奸臣蝼蚁。

　　她蜷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她紧闭着眼，心中思绪翻涌，浑然不觉指尖掐进掌腹里已经凝出血丝。

　　“姑娘，霍家到了。”

　　终于，马车缓缓的停稳，陈妈妈率先下了马车，然后舒儿执着她的手，掀开暗红色的车帘，小心翼翼的迎着她起身。

　　镇远大将军府前已经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更有好事的喜看热闹的百姓在一旁驻足观望。他们见一只白玉凝藕般的小臂伸出来，纤细无骨的手腕上挂着一支翡翠镯子。

　　少女着一身素净的天青色烟罗衫，衣角用银线密密织着腾飞的白鹤，水绿色的如意百褶流月裙，披着件茶白的薄纱罩衫。她不施粉黛，唇不点而朱，发饰更是简洁。再看她少女容颜，不过是十四五的模样，明眸皓齿，温柔秀气，尤其是那双翦水秋瞳，似盈盈挂着一轮弯月。

　　“这就是霍将军的嫡出千金，模样可真是顶顶赛天仙。”

　　“听说她自幼就教养在德安公主名下，那周身气度，如皇室公主般端庄优雅。”

　　“可不是嘛，那年我侥幸见过德音公主一面，这气质真真是像极了。”

　　“再一对比，那大小姐和三小姐就难免显得庸脂俗粉了。”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扫了一眼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到底是年纪还小，面上的嫉妒愤恨一览无余。

　　她低下头，是了，她现在是镇远大将军的霍五小姐，前世害过她的人，她会慢慢的，不折手段，要他们一个个血债血偿。

　　“肃肃！”

　　她一怔，缓慢抬起头，首先入眼的是一双绣着虎纹的墨色云筒锦靴，视线再往上，是黎色的衣袂飘飘。

　　少女的眼眶一红，完完全全的是出于原身的本能反应，甜糯的音色里染了几分哭腔：“哥哥——”

　　随着她加快的步伐，霍铮稳稳当当的将自家小妹揽在了怀里。

　　“肃肃定是吓坏了吧？大哥在这里，无人敢欺负你。”

　　霍云潇像幼时般用面颊蹭着大哥，抽抽噎噎的，看着好不让人心疼。

　　“这五姑娘可真是让全府都挂着心呐，别说是铮哥了，就连我的娆姐儿，也是因为没有看住潇儿落水都自责的茶饭不思呢。”

　　说这话的人便是她的周姨娘，周媚。

　　周媚对霍云娆使了个眼色，硬把站在她身后的云娆拉至身前，笑道：“娆姐儿，还不快给你五妹妹道歉。”

　　霍云潇本是埋首在霍铮怀里，听闻此话也不得不抬头了。与方才在哥哥怀里撒娇的娇软小姑娘不同，此时此刻少女的眼里，是如冰寒之日般冷冽。

　　三日前，月礼湖，云娆骗她至船尾，告诉她湖里有金灿灿的锦鲤。小孩子好奇心强，更何况这霍五小姐一直被德安公主保护得太好，性子是太过善良以至于蠢笨无知。云娆虽小，却如她生母一般擅长蛊惑人心，没说几句，云潇爬上了船尾。船尾人头攒动，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要一睹那金色锦鲤。她就在怯怯伸头的那瞬间，天边烟花绽起，她被人狠狠地推入水中。

　　所有人都被那流光溢彩的烟火吸引，自是没有人发现船尾少了一个身影。

　　道歉？周媚好心思，要云娆在这七嘴八舌的府前与她道歉，见风使舵的百姓指不定怎样形容她这个狠毒嫡女。

　　她看着云娆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快速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自家姐妹，何来道歉一说。”云潇冷冷道：“那日本是我贪玩，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和三姐姐无任何一星半点的关系。”

　　“五妹妹好福气呢，德安公主因你落水失踪而心急封城，就怕你落入什么歹人手中。好在五妹妹贯来是受佛主庇佑，看五妹妹完完整整的回来，大姐姐也就放心了。”

　　说话的人是霍风的嫡女霍云妙，刚与左散骑常侍楼观台的嫡子楼彦订了亲。

　　云潇对着她的大姐姐微微一笑，复地转头看向陈妈妈。陈妈妈将顺平伯府的帖子拿在手中，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霍五小姐是被我家夫人所救。”陈妈妈不悦的瞥了云妙一眼：“并非是大小姐口中的歹人。”云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是不开口说话了。

　　云潇快速的扫了一眼府前站着的人，并无她的父亲霍战和四姐姐霍云嫃。

　　霍家分两房，大房是霍战和周媚，生有嫡子霍铮，嫡女霍云潇，庶女霍云娆。二房是霍风和许婉薇，生有嫡女霍云妙和次女霍云嫃。霍家小辈，男儿取单字，女儿则是从云从女。但云潇不一样，她的名是德安公主亲自提笔，小字是生母容玉在弥留之际亲口交待。

　　“我自幼因母亲早逝，父亲远在边关，我便被养在德安公主府上。没想到这一次回府却突遭如此大的变故，潇儿心里害怕内疚，还望姨娘和姐姐们不要过分责骂潇儿。”

　　她用宽袖掩面，再次听见周围的老百姓议论的声音。她这一个地位尊贵的嫡女却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姨娘和其他姐妹不要责怪她，可想而知她在这霍府的日子是不是如履薄冰。

　　“就是，这霍三小姐好歹还是有生母帮持着。就可怜这五小姐了，嫡女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一个姨娘的女儿。”

　　周媚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像把利剑直直插在她心上，她干笑几声，眼神里藏了不易发觉的凶狠。她今日特地让一堆人围在府前便是为了要给云潇安上一个欺负庶妹的帽子，顺便能以她失踪三天为理由，治她一个女儿家不清不白之罪。没想到她是被顺平伯夫人所救，还变得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云潇稍稍低了下衣袖，露出小半张脸来，对着周媚挑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周媚一怔，感觉脊背一凉。刚刚霍云潇的笑容，似乎是挑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