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坐落在竹林外,翠竹一节一节往上攀爬,拦住招摇的云霞。
门前摆满了花盆,夏季到了,绽放成千姿百态的花海。
谢微立在窗前,手里执着一卷书,听闻到脚步声,看了一眼门口。
“师哥,快下雨了,来收花。”夏戟弯腰抱起两盆花,放到走廊的墙边。
谢微抬头看天,艳阳高照。
夏戟解释了句,“大师兄说要下雨的。”
师兄弟三人虽然关系不错,但是三人行必然亲疏有别。比方说,谢微和江清野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夏戟和江清野就是情深似海能灌醉。
江清野处事公平严正,大抵是因为把所有的偏袒都给了夏戟。江清野擅画符,即使常年在外,也会寄一些符咒给夏戟。江清野擅占卜,得空便会替夏戟占上一卦。
要务缠身的大师兄偷空为小师弟算天气,想来是十分纵容他的,要知道连师父都不曾有过这个待遇。
谢微和夏戟把百余盆花搬到了走廊上,天上果然乌云翻滚,雷声轰鸣,豆子大的雨点说下就下。
两人搬完最后几盆,衣衫都湿透了。
谢微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抖了抖衣衫上的水。
夏戟摘了两朵娇艳的蔷薇花,换下已经有些枯萎的芍药,把花瓶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师哥,花都枯了,你怎么都不知道换一换?”语气有些抱怨。
谢微正在脱潮湿的外衣,有些愣住了,换花这件事一直都是夏戟在做,他便没有分出心思去理,支吾了下,道:“我下次记得换了。”
“还有,花盆的土该松松了,枝叶也该修剪了。”
“……我记住了。”
“那你还记得欠我六次打吗?”
“……”
“虽然那时我被莫殇君控制住了,但还是听见你叫我小玉珩,两次。”夏戟牵起嘴角。
谢微还以为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夏戟还记着,虽说被小师弟打有些尴尬,但还是道:“那……你轻点儿?”
“不行呢,我要重重地打。”
谢微默了默,嗫嚅道:“好……好罢。”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得竹林簌簌作响,花雕木窗未合,屋顶的清凌凌雨水顺着青瓦流下,风把雨水卷入了窗,打湿了条案上的砚台和白纸。
夏戟推上房门,把狂风暴雨隔绝,又合上窗,室内陡然安宁。
光线有些昏暗,暧昧恰到好处。窗外风声萧萧雨声遥遥,窗内一片静谧祥和。
这样的时刻,无论是读书还是小憩,都有一番绝妙滋味。雷雨喧嚣,污浊洗净,独我宁静。
“师哥,喝酒么?”
“嗯。”
谢微伸手去接夏戟手中的酒杯,谁知夏戟却一饮而尽,谢微的手僵在半空。
夏戟道:“我就问问你而已。”
谢微愣了愣,无奈地笑笑,这孩子。
谢微换好干净的衣衫,手里还拿着套衣服打算给夏戟换。
夏戟拿过衣衫进了里间。
谢微觉得房间有些沉闷,推开了一点窗,呼呼的风声灌进来,连同心里都一片凉。
一只修长的手合上了窗。
谢微感受到一个人影从身后贴过来,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边,“师哥,我要打你了,准备好了么。”
谢微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被抱到了条案上,温软的唇贴了上来。
空气陡然燥热起来。
谢微抓着夏戟的衣衫,紧闭着双眼,脑海一片混沌,喉咙里滚出阵阵情难自禁的低吟。谢微尚存最后一丝理智,喘息着推开夏戟,“到此为止,不能继续了。”
夏戟的双眼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欲-色,哑声问:“为何?”
“山脚客栈的阿初自小仰慕于你,她年纪尚小,长大一些,也是良配。麒麟派老祖甚是喜爱你,早有意将孙女林恬许配给你,林恬不仅实力非同寻常且心性单纯,是个好姑娘。派中新生的翘楚乔一清曾爬在墙头偷看你,想来也倾慕你……”谢微笑了笑,“这么想想,发现你真是讨人喜欢。”
夏戟紧紧地攥住谢微的手,压低声音问:“她们与我何干?”
“她们都是良善人家的好女孩儿,你携手其中任何一人,都是一桩神仙眷侣般的好姻缘。”
夏戟眼底的欲望散得一干二净,只剩越积越多的怒意,咬牙切齿道:“谢微!你明知我心意,却要说这些与我听!”
谢微几乎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那一贯比十里春风还天真温柔的眼睛,变得气势汹汹。谢微艰难地抬头,逼着自己去看夏戟的眼睛,缓缓道:“你要多久才能明白,一旦逾矩,你我绝无以后。你一身清白,就别再趟我这潭浑水了。”
夏戟双拳紧握,久久不能言语,喉咙哽咽,眼睛红了一圈。
“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夏戟怆然神伤,忽然转过身去,白色衣角没入滂沱大雨。
一入情障,再难回头。
谢微静静地瞧着门外淋湿了青石板的雨色,缓缓地牵起了衣衫,遮住锁骨上的吻痕。
那个人明媚晴朗霞光万丈,生于皑皑白雪巅峰之上,微微一笑搅乱一池桃花春水,长眉一挑风拂过雪色长衫。乱我心曲,惹我独殇。
假若那时没有多看一眼。
是否就没有那句“你何许人也,胆敢觊觎我的美色。”
假若那日没有寒山相偎取暖。
是否就没有那句“两个人都是似雪冰霜,但是抱在一起就暖。”
假若那年风雪城的花不曾开得无瑕烂漫。
是否就没有那一句“师哥,你看这花真好看,我每日来时都为你种一株可好。”
谢微走出门去,姹紫嫣红枯萎,嫩绿枝叶凋零,凄凄惨惨被风吹了一地。
那人光芒万丈,而他风雨兼程一路行来,已是一身洗不净的肮脏,怎可拦在那人路上。
谢微不知独自呆了多久,乌云散去,天放晴了。一个小童边跑边叫:“二师叔,不好了,小师叔被人打了!”
谢微心里一惊,“何人打的?有没有受伤?”
“我不知道啊!我看见有人对小师叔动手就连忙跑上来找您了,您快去看看吧,可别给打残了……”
小童话未说完,谢微已不见了行踪。
谢微一路火急火燎赶到山脚时,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他扒开人群,看见站着的那个是夏戟,顿时松了一口气。
倒在地上打滚的两人,看穿着应是某个小门派的修士,两人都是鼻青脸肿,嘴里发出咒骂之声。
“什么狗屁行之派!来者是客,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反观看客,都是一句打得好!
谢微看了一眼神色漠然的夏戟,对着地上两人问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青年怒道:“你们派江清野杀了我派数十名弟子,我们前来讨个公道!”
夏戟长剑横在青年脖子上,冷冷道:“一派胡言。胆敢再说一个字,赐你死。”
青年被夏戟打怕了,一梗脖子颤声道:“你杀了我,这就叫杀人灭口!江清野的罪名就坐实了!”
夏戟说到做到一剑就要刺下去,然而却被另一把剑的灵力给击退了。
谢微抿了抿唇,看了夏戟一眼,又把视线移开,低声道:“还是先问清楚吧。”
夏戟神色漠然,声音沙哑,“随你处置,我不管了。”
夏戟转身上山。
谢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夏戟的头发和衣衫都是湿的,想必是淋着大雨一直走下山。谢微想提醒他记得换件衣服,别生病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