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问归问,如果殷四愿意搭理我那他就不是殷四了。说到底,累不累什么的,他应该都没有这个概念。发现妖怪,杀掉妖怪,他的脑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回过神时,他已经沿着曲廊走到那黄衣女子身边,凝眉,右手搭在腰间桃木剑上。
曲廊外倒垂下来的藤萝在光中一片翠绿,翠绿旁不远又是一株灼灼的红槭树,廊下阴凉里一男一女,墨蓝与鹅黄,静静对望——陆家的园林建得还真是没话说,连殷四这样的糙人往里一站竟也变得楚楚动人。
我心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不免为这美妙的景象感到心痛,皱了皱眉捂住眼睛。果然一声惊喜的“公子”还未道完,便听得木剑出鞘的冷肃声响,紧接着女子娇软的声音含怨带恨,一个“为什么”鲠在喉咙里再也问不出了。
痴男怨女,奉着一个情字,只懂把心掏出去,至于好好一颗心怎么就被伤了,为什么呢?
造化弄人。
再把手移开已又是初秋的艳阳,有卖花的小童从街道那边蹿过来,拎着一篮艳红的山杜鹃,问我要不要买一朵。
殷四收好了剑,立在不远处看我,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恍然如梦。我突然觉得很忧伤。
摸出两枚铜板,弯腰从篮里挑了两支花,走过去放到殷四脚边的地上,道,“妖物的情,纵然抵不得一个凡人,总抵得上两朵花罢?”
又起身,问他,“陆公子呢?你这么大义凛然将玉蚌驱逐出境,陆公子是不是感激涕零?”
殷四移开视线,冷着脸,“他迟早会感激涕零。”
“最好是。”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就是我和殷四了。我和他认识不算迟,我十五岁下山来到姑苏城的时候就知道他——捉妖人里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腰佩木剑,头戴斗笠,一年四季的粗布短褐,心狠手辣杀伐果决,这就是过去几年我对他的印象了。
和他相熟是最近,因为一只被他逼到走投无路的玉蚌精——最后我把她送到尚湖去了,也由此与殷四结了梁子。他眼角那道伤正是拜我所赐。
不提也罢。“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走出老远,一回头发现他竟一直默默跟在身后。
“去找季展修。”
眉头一拧,“你去找他做什么?”
他走到我前面去,头也不回,“我也好奇真相。”
我一怔,他也在关注这件事?
“真相是什么还用问吗!叶小姐根本没疯,她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他脚步一顿,突然向我摊出手。
“干嘛?”
“你‘登门谢罪’的东西。”
“……噢,”怎么突然又要这个……我往怀里掏了掏,把剩下的另一颗珠子放到他手心,“这个里面没再封什么怪东西吧?”
他五指握拢,把珠子收到掌心,扫了我一眼,“没有。”
“殷四,说好了啊,收了珠子就两清了,我可没有再欠你什么。”我瞥了眼他眼角的疤痕,还是有点心虚。
他却只掂了掂珠子,“你可知季家做的是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