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展南侠救人危难时
浔可然初入开封府
时空转换 北宋 景佑三年 冬
御书房
比之屋外的滴水成冰,此刻的皇宫大内御书房中,炭盆高烧,灯火通明,一室融融。
龙书案后皇帝赵祯端然稳坐,正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本一本地用朱笔做着仔细的批阅。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提剑侍立于侧,他头戴黑冠,身着大红色官服,双目炯炯、蓄势待发,纯黑的锦缎腰带上悬挂着翠玉环佩。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朗朗浅笑,全然一副严肃神情,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老内侍秦福在案旁静静的研墨,不时偷眼向上瞧着赵祯的一举一动。“陛下,夜深了,您该安寝了。”
赵祯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埋首于眼前的奏折当中。
默默地叹了口气,秦福放下手中的朱砂,给赵祯的茶盏中换了一杯新茶后轻轻地放在龙书案上。“陛下,茶。”
又是“嗯”的一声,便没了下文。
秦福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继续研墨。
良久,赵祯放下朱笔,转眸望向身侧的展昭,但见他神采奕奕,却不免风尘仆仆。于是,关心道:“展护卫虔州归来未及回府,便赶来御前当值,着实辛苦了。”
“臣职责所在,岂言辛苦。”展昭淡道。
赞许的点点头,赵祯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眶,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三声邦鼓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朕也乏了。夜里凉气伤人得很,展护卫不必留在宫中值守,早些回去开封府歇着吧。”说完,起身由秦福搀着走向内殿。
展昭心中一暖,躬身道:“臣送陛下。”待赵祯走后,又仔细巡视一番,确定四下无事,才提了巨阙离开皇宫。
暗巷
深宵露重,月高无影。
入夜后的汴梁城寂静无声,四扇城门早已紧紧关闭。途经南门大街时,展昭忽见一道鬼祟黑影自旁边的暗巷闪过。没有多想,翻身下马,朝小巷追去。
巷道狭窄幽暗,月光也不太明亮,但那黑影人鬓边却不时有一闪一闪的耀眼银光发出。
展昭虽心中诧异,却并未放慢追赶的脚步。
远远地,黑影人身形顿了一下。展昭怕打草惊蛇,忙隐身于黑暗的角落中。而那黑影也仅停留了一瞬间,便加快了步伐向前急奔而去。
见黑影人似是仓皇逃离的样子,展昭不禁皱眉,看来此人的确可疑。天生的敏锐直觉让他感到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于是,凝神提气,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前面的那抹黑影左蹿右躲,忽然闪入右边的一条小巷,消失在他眼前。
巷子里很黑,是个死胡同,里面堆放了许多杂物,却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
不见了?展昭犀利而戒备的双眸微眯着,冷冷地扫过看起来杂乱却随便就能藏人的巷道。黑暗中,一抹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似乎正在拼命挣扎。
……
模糊……视线模糊……睁不开眼睛,所能感觉到的全部就是疼,疼到四肢百骸……
……呼吸……谁,谁掐住了我的喉咙?……为什么不能呼吸……空气……变得稀薄……
我的手……抓到的是谁……谁的手?
黑暗……一阵阵袭来……好困……好想睡觉……就这样……不再醒来……
一串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拜托……好吵……不能睡……安静……不能……
……空气……给我……空……气……
俯身下去,展昭小心翼翼地扶起那人,竟是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不见一丝生气。
连忙伸手探她鼻息,微弱的气息时断时续几乎察觉不到,但让展昭庆幸的是人还活着,可究竟是谁会下如此狠手,将一个姑娘伤到这种地步?
“姑娘,醒醒,姑娘……”展昭不断用指尖按压少女的人中穴,希望她能够醒过来。
急切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响起,感觉到被人温暖的揽在怀里,浔可然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陌生的英俊脸庞,带着焦急与关心的神色望着她。忽然浮现一抹笑容,气若游丝道:“谢......”话未说完,便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呼哨后,追风驹已然从巷口的暗影处奔至眼前。展昭救人心切,亦顾不上男女避嫌的礼数,将少女从地上抱起放上马背,自己紧跟着一跃而上坐在女子身后。松开缰绳,催马前行,只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开封府。
夜静更深,本该是酣然入眠的时刻,但开封府的前院却是灯火通明,大门也依旧敞开着。展昭知道,那是包大人在等他回来,夜夜如此,他若不归,包大人必是不能安睡!
早有值更的门子看见展昭,远远地迎了上去,却见他怀中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门子大惊失色道:“展大人,这是怎么了?”
救人要紧,展昭没空儿多做解释,只对门子吩咐道:“快去通知包大人,一并请公孙先生来我房中。快,一定要快!”说话间,已然跨步进了府门。
“是。”门子转身一路狂奔着先到里面报信去了。
展昭房中。
公孙策先为少女诊了脉,然后在床边燃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清新香气。接着,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盒金针,右手快速捻针,手指上下飞舞,瞬间已在女子的百会穴和人中穴上施下十数枚金针。纵使他手法娴熟,认穴又准,一盒金针施完,头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一旁的包拯、展昭两人看得惊叹不已,连眼都不眨的盯着床上的女子,却是不敢上前打扰。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香炉中的香渐渐燃尽,公孙策便快速收了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
施过针后,少女慢慢有了生气,沉重的眼皮缓缓抬了抬,长长的睫毛随之轻轻抖动。
几人眼见少女就要醒转,脸上都有了喜色,纷纷围拢上去,轻唤道:“姑娘醒醒,姑娘......”
“我没死?!”这是浔可然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嘶哑。
“姑娘是被人扼颈以至昏迷,”公孙策开口说道:“现下虽已无大碍,但仍需静养数日方可。”
“哦!”浔可然抬头看着公孙策手中的银针,神情有些迷茫,却不忘道谢。“谢谢!”
“姑娘该谢展护卫才是,若非他及时将你救回,怕是在下也回天乏术了。”公孙策谦逊道。
“展……护卫?”无意识的点点头,没有焦距的眼神在房中来回巡视,浔可然的思维仍然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姑娘……”包拯看她纤细脖子上的红色指痕清晰可见,又见她身体多处肌肤裸露在外,不禁担心道:“姑娘可是遭到歹人加害,以至衣不蔽体?”
衣不蔽体?浔可然低头往自己身上看看:白色半袖衬衣、低腰牛仔短裤、卡其色的马丁靴,很正常没问题呀?正自纳闷的时候,又听见那犹如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
“遇到坏人不假,”差点儿被人掐死的惊险一幕让浔可然心有余悸,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咕哝着:“衣不蔽体,算不上吧?”有点儿冷倒是真的!可可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大人,”展昭见少女一副呆愣的样子,知道她定是吓坏了,于是低声道:“属下在发现姑娘晕倒的地方曾见到有可疑人影闪过。”
“哦?”包拯顿了顿,问道:“展护卫可曾瞧见那可疑之人相貌?”
“没有。”展昭摇头,回忆道:“当时属下与那黑影人相距甚远,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和鬓边不时闪烁的耀眼银光。因为救人心切,属下并未追赶。”
清冽的声音沉若低弦,真是好听,而且有点熟悉,浔可然寻声望去,迷离的眼神终于在看到展昭时恢复了一点正常,微微一笑:“谢谢你救我!”这一看之下,竟是移不开视线!
“姑娘不必多礼。”展昭淡道,而可可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刻意敛目时却见她颈间那一道道红痕在素白衬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浔可然咧嘴苦笑,伸手抚上脖子。“浔可然,你们叫我可可吧。”姑娘?!这是哪个年代的称呼?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展昭忍不住漾开轻笑。
“看来可可姑娘是真的没事了。”公孙策写好药方,开始收拾药箱。“在下会开些活血化瘀的汤药帮你尽快恢复伤势。”
这姑娘虽不拘小节,却亦不失天真可爱!包拯不禁温言道:“可可姑娘且好生歇息,安心住下,一切事情都待将养好身体再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不必拘礼。”
“喂,等一下,咝……该死!”浔可然看着正打算离开的几人本想问问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她快饿死了。可一扭头却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处,结果询问变成了很不淑女的咒骂。
“可可姑娘有事?”站住脚步,包拯转身问道。
浔可然的手不停在脖子上摸着,那些凸起的指痕似乎让她想到了什么。“镜子,有镜子吗?快给我镜子!”镜子!她需要一面镜子!在屋里找了一圈终于在方桌上找到一块……诶……勉强有反光作用的……铜镜?!
浔可然一把抓起铜镜照着自己的脖子,仔细的左右检查起来。淤青、红痕、表皮抓伤、皮下出血……简直惨不忍睹!等等,她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
“可可姑娘不必担心,那些红印淤伤都是掐痕,会慢慢自行消退,不会留下疤痕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女子担心自己的容貌自是可以理解,公孙策轻语安慰道。
包拯和展昭起先被浔可然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听了公孙策所说之言,也觉得她不过是过分紧张自己的伤势而已。“公孙先生精通医理,可可姑娘尽可放心……”包拯自然也是一番宽慰安抚的言语。
“一二三四五……果然……哼!”浔可然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只是指着脖子自顾自的连比划带说:“他是从身后掐我的脖子,两手拇指的指痕看不到,其余手指压迫痕迹清晰的分布在喉管两侧,左边四道,右边……五道?原来这人右手是六指,而且左边这里,还有这里,也明显显示出他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无名指习惯性用力最大,同样的用力方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顿了顿,她猛然想起:交通肇事案死者脖子上也有和她一模一样的掐痕,现在看来那不仅仅是一场交通意外,更可能是一场谋杀!这个重大的发现必须尽快通知刑警大队才行。
拿起手机拨号,打不通,没信号,冲到院子里,情况没有改变,浔可然又冲回屋里,手机依然不能用。
一旁的三个人都不知道浔可然在干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倒是公孙策对她了解颇多验伤的常识尤为惊讶,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并不急在一时追问。
但浔可然却急得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展昭:“这儿到底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都没有信号的?”此时此刻的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只当眼前人是在剧组拍戏!
“可可姑娘!”展昭一惊,急于抽回双手,可浔可然抓的很紧,没有抽动。又不便用强,只能转头求助公孙策。“先生……”
“拜托你快点儿告诉我这是哪里?去X市要怎么走?”浔可然放开展昭,转而扯住公孙策衣袖,眼中满是期待。既然电话打不通,那她打车回去总可以吧?
展昭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又看看浔可然,她不停的跟公孙先生问着什么,看来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亟待解决。不禁轻皱了眉头,也为她担忧起来。
“可可姑娘,”包拯沉声道:“有事尽可慢慢道来,本府定然为你做主,莫要着急。”
“怎么不急?”浔可然顾不得嗓子疼痛,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必须马上回X市。”
“这里是开封府,本府开封府府尹包拯。”包拯给浔可然介绍其他两人的身份:“主簿公孙策,为姑娘施针治伤之人;御前护卫展昭,救姑娘性命之人,至于姑娘口中所说'X市'在哪里本府确实不知。”
天哪!她没听错吧?浔可然差点晕倒,面前的三个人是包拯?!公孙策?!展昭?!那这里岂不是一千年前的北宋?有没有搞错,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她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可可姑娘没事吧?”看着浔可然苍白如纸的脸色,包拯不无担心的问道。
下意识的摇摇头,浔可然幽幽地开口:“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们先出去吧!”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心里的震撼。
“那可可姑娘好生歇着,我们就不打扰了。”轻轻带上房门,三人转身离去。
在床边坐了许久地浔可然也没有缓过神儿来,难道自己真的穿越时空了?就在她遭到袭击之后?这种只可能发生在电视剧或者小说中的情节怎么就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一向精明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可却是越想头越大!算了,管它呢,既来之则安之,回去的路要找,可也不能急在这一时了!冷静下来的她,渐渐有了倦意……
东南角小院
见包拯三人出屋,一直候在院门外的王朝、马汉迎上前去,“大人。”
“嗯。”包拯略点了点头,一行人准备回转前院,展昭却止步不前,拱手道:“还请大人和先生先行一步,属下随后便到。”
包拯并不多问,只嘱咐展昭道:“展护卫一切小心,本府与先生在书房静候。”
展昭在包拯身后默默地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这才摇头轻笑道:“白兄好雅兴。”目光凝结在西侧的院墙之上,不高的青砖瓦上隐约可见一角白衫晃动。虽是夜色暗淡,却显得森寒刺目。其实,他早在抱着昏迷的浔可然进入小院时便已察觉有人暗伏在此,只是当时急着救人,所以并未马上揭穿。
“猫儿好强的耳力,”房顶上的白玉堂不满的哼了一声,随即笑道:“五爷今儿个多喝了几杯,碰落几点霜花,不想竟被你察觉了。”
“白兄果真消息灵通,展昭才刚回府,你后脚儿跟着便到了。”展昭抬头看着斜倚在房脊上的白玉堂,微微一笑。
“后脚儿?”白玉堂挑了挑眉,不满道:“五爷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一晚上。”
“那展昭可是好大的面子。”展昭仍旧浅笑不变。
“废话少说,”白玉堂晃晃手中的酒杯,衣袂翩然。”陈年女儿红,有没有兴致陪五爷好好喝上几杯?”
“展昭今日尚有公务要与大人回秉,改日得了空儿必定相陪。”说完,举步欲走。
“猫儿几时有空?”白玉堂自斟自饮了一杯,揶揄道:“怕是日后做了驸马便更不得空闲了吧?”
“白兄莫说醉话。”展昭脚步未停,一直向院外走去。
“醉话?”白玉堂飘身落地,左臂处夹了酒坛子,右手拦住展昭去路,已然有些口齿不清。“今儿个一早儿五爷闲来无事就到皇宫逛了一圈儿,听那皇帝小儿跟包大人说什么要把公主许配给你......嘿嘿……猫儿,这是喜事,有何不好意思承认的?来……来……”酒坛举在眼前,白玉堂笑道:“干上一杯。”
瞪着白玉堂,展昭不禁皱了眉头,看情形今晚若是不喝,他必定纠缠不休,冷然一笑。“好啊,展昭奉陪。”伸手拿过酒坛,拍开泥封就着坛口饮了起来。女儿红一半进了口中,一半湿了衣衫。
白玉堂一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展昭,一时间惊愣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展昭的酒量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向来都是浅尝即止,尤其是入了开封府后,更是从不多饮,从来不醉。
这不是展昭一贯的作风,白玉堂心中隐隐觉察到是自己酒后说溜了嘴,酒意登时醒了大半,再不敢胡乱多说,只朗声道:“猫儿,五爷陪你!”
酒坛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语,酒入喉,胸臆尽抒。
“有时候真想一直喝下去,喝到醉。”展昭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白玉堂听。
“那就一醉方休。”言罢,两人继续灌酒。
这种喝法,一坛酒很快见了底。放下坛子,展昭依旧眼神清朗。嘴角扯起一抹弧度,“多谢白兄!”抛下一句话,提了巨阙,昂然出门。
“猫儿要走了吗?”白玉堂狭长的美眸微眯着,仿佛又有了些醉意。伸手拿起一坛刚刚开封的女儿红,自顾自的喝着,看来这上好的佳酿只能自己独享了!
没有听到答复,其实也不需要听。那臭猫一向如此,喝酒只一坛,这次亦不会破例。喝醉?说说罢了!他早已料到。饮尽最后一口残酒,看了看清辉冷月下的蓝衫身影,白玉堂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