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深,顾名都会敞开心扉大哭一场,把自己在白天遭受的委屈发泄出来,在眼泪决堤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不堪都被驱赶出自己的心脏。每每都要哭上好久好久,才能短暂地麻痹自己,然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微小灯光,和从未有过星星的夜空。
他从未相信过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但最常见的悲惨身世刚巧在他身上上演,被抛弃的豪门公子,体弱多病遭人欺凌.辱骂,从未有人正眼瞧过他,但他一直坚信,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一缕暖阳,冲破黑暗,带给他温暖,将他从这座可怕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以此作为活下去的动力,他坚持了整整十八年,但从未遇见过愿意对他露以微笑的人。
后来,他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城,乘上传说中的希望号列车,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他本以为他过去的那些遭遇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没想到,命运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空格。
“路灯灭了,该休息了。”顾名看着窗外那排刚熄灭不久的路灯,灯内的钨丝还散发着余热,他看遍窗外的所有景色,再没发现一丝光亮,天空依旧灰蒙蒙,半颗星辰也不见得。
他来到这座小镇已经有两年时间,除了少了些辱骂和殴打之外,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没有人愿意看见他,他也依旧什么也做不好,深夜坐在窗前看夜的习惯也依旧在。
这样子也许还不错?这是顾名经常告诉自己的一句话。
但他长达两年的安稳日子,被一个突然搬来的陌生邻居打破了,那是一个极度热爱谎言的邻居,大家都叫他狡猾的狐狸,以至于后来,除了顾名之外,没人能叫出他的名字——江白。
“该睡觉了哦,不然的话噩梦精灵会一直缠着你不放的!”江白单手撑着窗台,趁着窗子上那一层寒气还在,抬起左手在窗子上写下这句话。
虽然黑暗无法将这道讯息传达给对面那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他的心意放在这儿,已经足够了。
等到顾名将窗帘拉上,江白才肯离开那扇被他擦得程亮的窗,然后乖乖与他口中的“噩梦精灵”会面,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会留下一句,“你好啊,我来陪你了。”
其实江白也是一个孤单的人吧?这是顾名观察江白一段日子之后得出的结论。
顾名没有工作,房子也不是他的,他能安稳地住在这里,并且能够无止境的取得钱财,还得感谢那对于他而言并未有过感情的父母,所以他每天所做的事情,便是趴在窗台欣赏江白的骗人过程。
江白骗人的手法极具特色,他会浪费一整天时间去布置陷阱,有时也会制造些小麻烦,然后站在街道上大喊,诸如“地震来了”“起火了”“有灾难要发生”之类的谎言,他说了三年,几乎没有重复过。
但无论怎样逼真的谎言,顾名都不为所动,坦白来讲,有些时候顾名真的很希望谎言成真,然后将他从这薄凉的世界中带走。
正因为顾名的不为所动,所以他被江白盯上了,以至于后来的所有谎言,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我们出去散步吧,听莱恩说,苏德卢的中心建了一座雕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兔子身上长满了胡萝卜……想想就兴奋,不是吗?”关于江白能够随意进出顾名所居住的这间房子的问题,他并没有深究,甚至问都没问,反正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抢劫也好,偷窃也罢,遭到损失的都不是他,所以谁能够随意进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顾名专门往这座小镇的中心地区走了一趟,那里确实新建了一座雕像,但并没有江白口中所说的那个背后长满胡萝卜的兔子的雕像,有的只是一位抱着水瓶的姑娘。
他知道自己被骗了,但嘴角少许地露出一抹笑。
顾名重新回到窗前,无需抬头,也可以看到与城融为一体的夜空,竟然奇迹般的冒出了些零星,他用眼睛记录下这神圣的一刻,然后带笑进入梦乡。
他很想知道他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一夜很漫长,很温馨,也很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他并没有看到江白的身影,他以为江白又在琢磨什么新的谎言,他以为最多三天,江白就会重新出现,但他的自以为并没有付诸现实。
难熬的七天过去,熟悉且陌生的开门声将顾名的思绪重新拉回体内,他机械地转头,看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原来是江白又不经同意擅自进他的房子。
“我本来是想假装消失,然后让那些邻居告诉你我出事了,但他们不配合,还害我浪费时间去说那些没用的话!”
“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
“好吧,好吧,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从来没有说过话!”
江白将他手中的钥匙放在桌子上,铁质的钥匙扣里有着顾名家的钥匙,还有他自己家的钥匙,虽然长得很像,但顾名能够分辨出来,因为这间房子的钥匙上,还残留着江白的余温。
他看着江白欲言又止的搞笑模样,目送着江白一脸无奈的离去,房门是被风关上的。
顾名走到那扇窗前,低头看到江白站在一片空地,手里环抱着一个花盆,花盆里是上好的郁金香,他隔着窗听到江白在下面大喊,“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你是个无趣的人!”
顾名很好奇江白的外国腔是和谁学的,但他从来没去问过,因为江白真的没再来找过他,但他知道,在一个他很难注意的角落,有一位白衣少年,正偷偷地望着他。
一年后,顾名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提着行李回到了他出生的那座城,那天,他在房顶坐了一整个晚上。
“二十五岁的顾名,生日快乐。”顾名站在镜子前,为自己鼓掌,他真的觉得自己能够活那么长时间,真是个奇迹,毫不作假。
为了庆祝,顾名专门打扮一下自己,穿戴整齐后,准备去这座城里最大的商场逛一圈,他确实做到了,但回家途中被一辆红色宾利吓到,他的身体距离那辆车仅有一厘米之差!
他依稀记得,从车子上走下来的人,是那么熟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江白伸手捏了捏顾名的脸,眼底的思念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下一刻,他将顾名紧紧抱在怀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忘记我了吗?”
“啊……抱歉,是我忘记了,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天总是灰蒙蒙的,很少有过星星,但今晚的月亮很圆,散着淡淡的月光,洒在桥头赏月的两人身上。
“我知道你爱我,狡猾的狐狸。”顾名眯起眼睛,面带笑意地看着这座冰冷的城,“不然你也不会一直跟着我,我知道的,所谓的谎言,都是你逗我开心的工具。”
“是这样吗?”江白拭去顾名鼻尖的泪,有些心疼地看着顾名,“好吧,是这样。”
“顾名,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这么爱你了,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熟悉且陌生的声音回荡在顾名耳边,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细想来又有些恐怖,腹部的剧痛将他从梦境唤醒,原来只是梦一场。
他想起来了,他只是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胃病重犯,然后忍着剧痛逼着自己睡过去,然后一觉睡到下午六点钟,周围很静,什么人都没有,当他感觉被世界所抛弃的时候,便一咬牙再次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梦中胡乱编造的美好结局。
不会有人爱他,也不会有人愿意以失去信任为代价去讨好他,更不会有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地望着他。
都是假的。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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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部长』佞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