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会迟疑,在决定离开的时候我只想和三月告别,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是一种如何难以想象的心情,我已经不知道了。
说来奇怪,接连不断的阴雨天阻挡了云贵高原那强烈的紫外线,我脸部过敏的小红包竟然意外的痊愈了。摘下口罩后,居然会觉得自己很美,已经是腊月了,就在我去找三月告别的路上,不知不觉已经下起了雪来。
突然就好像有一种东西在规劝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因该和那个走进你心里的人一起相守一生,这是爱的洗礼。
我在五十米外看着三月上班的临街商铺,等了只约莫三分钟,就看到三月了,飘着雪,可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衫,他在门口抽烟。
雪太脆弱了,刚落地就化成了水,被车轮一撵,就又黑又脏。
路口有一对摆摊卖鱼的中年夫妻,男的裹得像个粽子,女的围成个皮球。我感觉不到三月冷,远远看着他把滚烫的烟火吸进身体里又吐出来。
他的头上落了几片雪,这也正好,免得周围的人总拿他的头皮削说事。
当时我就觉得,如果真的有缘分,三月会突然像获得了某种神迹指引,远远地对望过来与我的目光重合,这样的话我就会奋不顾身的冲过去,抱住他,和他永不分离了。
可他的目光始终不离一点,我不知道他是低头看着雪还是沉思着一个人类永远无法得知的秘密。
烟抽完了,他冷飕飕的又回了,我不想打电话给他,也不敢,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出现,我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我留在雪里等他,那么冷的天,丝毫没有动摇,我怀疑这就是爱。可那毕竟不是,因为我再也不知道怎样去抓住它了。
有人到他们店里买货,他给人装上车,与货物相比,他在雪中就更显得消瘦了。小件的货物他倒还能应付过来,可有一个大件他就很吃力了,他搂住一端旋转着移动,在下台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就跑过去帮他。
他埋着头将货物往上顶,猛抬头看见我,眼睛里漏出一股戏谑的嘲笑。
三月告了半天假,和我走在路边,路上行人少了很多,许多小孩蹿出来拢雪,我说:给我一支烟好吗?
三月说:女人抽烟是件很美又很丑的事,这是自我追逐的开始亦是自我放逐的开始。
我说:我要走了,离开这里,离开…你…
三月说: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人可真少。明明可以用实力吃饭却偏偏要靠脸过好日子的人可真多。
我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因为你的世界从来就不容许别人闯入。
三月说:所以放你进来是个伟大的错误。
我说:用伟大合适吗?
三月说:当然,因为将你赶出去只用了一秒。
我说:给我讲个笑话吧!
三月说:人上人,人下人,人上下人,人下下人。
我疑惑的品味着,明白过来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想哭。
三月说:我从来没想过会被当做传奇,你知道吗?那些好故事里的主角,基本上都很不幸,因为可怜的人最爱可怜别人,你会可怜我,因为你远比我更可怜,不然你怎么会醒悟,不然你怎么能长大。
我不服气的说:你给我的爱情太美好,我不敢要,你知道吗?
三月撇嘴一笑:你才不会知道什么是爱情呢,你太脆弱了,容易被同情,你深深地知道,所以你就想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这就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了。
我说:和你说话好累,因为你在故作姿态。
三月说:当然了,逢场我当然得作戏。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会有未来。
三月说:你的未来就是在浮华的物质世界中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听他这样说,我很痛心,想哭了,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说:这是你对我的诅咒吗?
三月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眼里也泛起了泪光,他憋着笑说:笨蛋,那是活在这个时代里所有人的结果,永远在追,最后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谁,都要忘记的,睡醒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曾经我们错过的人,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说:知道吗?我不爱你,因为你不会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
三月说:你应该庆幸才对,因为我对你的坏,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说:你要真是个坏人就好了。
三月说:我们最后之所以万劫不复,我们一生中所遇见的所有好人都应该付全部责任。
我说:你看过《上帝之城》吗?
三月说:你不会觉得我像那个该死的记者吧!
我说:我喜欢女主角,我喜欢别人围着我转的感觉,我想被很多不同的人喜欢着。
三月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未知,明天或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或许而已。
我开始不说话,三月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总得请你吃顿饭吧!我们到底也算相遇过。
于是我们去了自助火锅,三月吃的很少,他从来吃的很少,他吃相一团糟糕,并且时不时的挠头,这个世界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我完全不能准确的描述出来,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穿着又脏又臭的街边羊毛衫,一百来块钱的牛仔裤,同样油腻腻的。可他脚下却穿着一双一千四百多块钱的正品卡特皮鞋。他只喜欢抽那种劣质的便宜香烟,他喜欢抽那种,不是买不起更贵的了,他是真的喜欢,他卧室里几乎摆满了壁柜满满一层那种烟盒。
他挑食,这不是一个打工仔应有的毛病,于食物,他真的是宁缺毋滥的。老王就没有这种毛病,几乎什么都吃,佐料,配料,锅底,几乎都要吃一点,吃进嘴后再吐出来的,基本就都是骨头了。
三月才吃了没一会儿,可杯盘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就连吃鱼他也还要把鱼皮去掉,每一粒花椒和辣椒籽都被他细心的挑拣出来放在一边,葱条,姜粒,蒜苔一律丢在瓷盘上。我看着他吃,他旁如无人的挑拣着锅里的东西。
邻桌有对情侣,女的远不及我漂亮,男的却温文尔雅不乏帅气,可男的一直在讨女的欢心,他们的谈话没有深意。
男的说:我就说吧!这黄鳝不好吃,你还拿了两盘。
女的说:鲍鱼鱼翅好吃,这里也要有卖呀!
男的就认错起来:只要是你点的,我统统给消灭了。
女的就略带同情的说:确实不好吃,留着沉锅底吧!
三月特不喜欢别人在他年前的做作,突然大声对端着碟子路过的服务员夸张的说:你好,麻烦给我拿一份黄鳝,实在是太好吃了。
服务员只说了自助就走了,邻桌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他一副冤枉的样子,都可以拿百花奖了。
我夹了一小块花菜放在碗里,搁下筷子对三月说:要是你再傻点就好了。
三月喝了口果汁,从桌上抽出一根烟说:你嫌我胸襟不够宽广,我知道。
我说:你真不觉得自己有责任吗?
三月说:我全责,因为我没有驾照就上高速。
我迟疑间,他的电话响了,是他最好的朋友打来的,他们的对话,或许再没人能听懂了吧!
三月说:你打错了,这里是铁掌帮招生处。
城说:没错,我找公孙绿萼。
三月说:原来你就是宋远桥呀!
城说:你寡妇失业的,要不要我接济你三五斗?
三月说:你把我的高头马卖了?
城说:尽瞎说,我分明不会喝酒。
三月说:处男之身可还在乎?
城说: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只手,这只手…
(只有听到这里,我才知道城说的是《太阳照常升起》里黄秋生的台词。)
三月说:你说杨过是怎么剪指甲的?
城说:喔,原来是在辛亥这个地方炸的呀!
三月说: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队的嘛!我还希望你们同心协力,一起夺得NBA的总冠军呢?
城说:我和潘长江加曾志伟?
三月说:洒家正在狮子楼做等尤二姐呢?李忠兄弟可自去瓦罐寺化缘。
城说:银子就在我裤裆里,趁还没被小姐搜刮干净,要你吱声。
三月说:此地有银三百两!
城说:幺妹,把涧儿栅开,让鸡儿进克儿。
就是的,三月能和一个神经病聊个没玩,却从不把真面目视我,我真的很无助,没人能帮我,我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决心。
我想最后再努力一下,就算抓住一点半点也是好的,我说:我愿意回到你身边,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你说。
三月喝了口果汁,看了我一眼说:你不属于我,我站在暴风雨的边缘,寻找着一个人,陪我去堪萨斯州。
我终于放弃了努力,拿起包,一字一句的说:我要走了,离开这里,离开你,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不会想我对吗?
三月说:我会永远记得,在某些无聊的夜晚,遇见过一个沉默的女孩,她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在往后的夜晚,即使路过,也无所谓,故事已经与我无关,故事已经与爱无关。
活着,真好,
可以不用忘记;
死去,真好,
可以不用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