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8

山已平，愚公的三个儿子也在两个月后从渤海回来，阖家欢乐。日子恢复了往常，安闲地耕种劳作。愚公则更是德高望重了。

一晃眼，又过了五个春秋。

这年的冬天太难熬了。白雪盖住了万物，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傍晚的太阳也一点威力没有，风夹着水雾刮来，钻进厚厚的衣物里，刺骨的寒一会儿便包裹了四肢百骸。

北风呼呼，如呜咽声。不久，隐隐约约似是真有哀嚎声伴着风传来。

智叟手里的动作一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向北面望去。那里的山没了，现在是平旷的土地。他的目光穿梭在俨然的屋舍间，最后定格在远方的一间屋前升起的白布上。

如此的白布在这时候并不少，许多年迈的老人都挺不过这个严冬。白布都长一个样，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智叟在两个儿子疑惑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他躺平在床上，冻麻了的身体感到了一点冷意，便往被子里缩了缩，与床为伴，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来。

在想到阿遒与阿劲——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时候，叹了口气。

三十五岁时，智叟离家远游了。三年后，他带了两个孩子回来——一个抱在怀里，一个牵在手中。一个一岁，一个三岁。一个是从狼窝里抢过来的，一个是在山脚下捡的。

村里人以为是他亲生的，却没有孩子母亲的线索，难免会传出些闲言碎语。他没解释，之后便真的把孩子当亲生的养着。这一养就是几十年。

想着想着，他觉出困倦，便合上眼，安详地睡去了。他仅存的那一点体温没把被子捂热，身体却反随之冷却。

夕阳被乌云遮蔽，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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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栴，快醒醒。”

智叟从沉睡中被唤醒，睁眼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谁？他想。

“子栴，客人都来啦。”那人笑着撩开智叟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在他的眉心烙下一个吻。哦，对了，这是赵光凌少年时的模样。

智叟眨眨眼，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是愚公的屋子。

赵光凌看他一脸茫然，咯咯地笑两声，再次凑近他，“子栴，你真不记得啦？我是你的阿凌，是你的……夫君。”

“夫君？”智叟懵了。

赵光凌说：“是啊。可你现在忘了我，我该多伤心啊。子栴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智叟问：“那阿兰呢？”

“都说了她没事，不就是摔一跤吗？来，看，这是她给我们剪的。”赵光凌将一张红纸展开来，上面的形状是一个“喜”字。他接着说：“阿兰与刘大哥也快要成亲了呢。子栴，你会剪喜字吗？不会也没关系，她会自己剪。”

智叟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话，还是没有回过神。

“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粥。”大概是看出了智叟的心不在焉，赵光凌问道。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冲智叟笑着说：“子栴，我想护你免受灾难，也想牵着你的手，到老。等到入了土，也想与你葬在一处。就是到了来世，也舍不得放开你。可能连老天也觉得我太贪心了吧。”

阳光洒落，映得他的五官更加柔和，头发的外廓镀了一层金边，显得不那么真切。就似不染俗世烟尘的天仙，偶尔的一次莅临人间。而今，他完成了使命，将被召回天庭。

智叟怔愣一会，反应过来，“等等！阿凌！”赵光凌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径直往外头，不再回头。他伸手去捉他衣角，却抓了一把空。

熟悉又亲切的景物在赵光凌跨出门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睁眼，杨子栴又换上了皱巴巴的衰老面孔。喜庆的红服也随之褪下，身着的多少年来舍不得丢掉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

他正立在一座桥边。脚下是湿软的泥土，往上是一片漆黑，不见天日。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束光，把他整个人包裹在内，也只是顷刻，就离开了。尽管杨子栴能从中共情到不舍。光，不舍？他想到了某个人。怎么说呢，就像是跋山涉水，特地从世界的另一面赶来，只为给他一个拥抱，一个最后的安慰。

“你倒是等等我啊……”智叟苦笑一声，捂脸痛哭。

桥边煮汤的姑娘还在吆喝：“忘忧汤——身前事莫带往桥上，一碗忘忧汤，也把自己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