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众人的生活慢慢从悲伤的低谷中休整恢复,一如松岳迎来了冬末春初,温度逐幅逐幅地回升,消融了世间与人心的寒冷。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这是一次登门拜访时,解树长叹着对木槿所说。
前几日还恸哭失声、六神无主的解树,在这短短几天内也变得成熟起来,她将无用的情绪收敛起来,也跟着王旭学习打理府上内务,颇有痛定思痛、重振旗鼓的架势。
这样积极向上的解树,无疑也感染着周围人的情绪,确实备受鼓舞。
木槿从变故中平静下来,重又想起了明伊生前所留的遗言,有关她身世的谜题仍未解开,一日处于未知中,便一日难以心安,但真正让木槿犹豫不决的,却是她应不应该去调查这件事。
明伊无故突然提起此事,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而心有顾虑吗?
木槿坐回书桌前,研墨后提笔书写。
朴木槿“父亲…数月未见…您和姐姐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待一字一句将问候的话语写好,木槿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纸上,最后又添上了一句。
朴木槿“待您回京后,我有一事相问。”
木槿没有点明何事,也是考虑到在了解事实前避免不必要的嫌疑与麻烦。
倘若明伊所言一语成谶,则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而木槿首先要做的,便是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无论结果好坏,她能做的就是平心接受。
木槿将这封不同往常的家书折好,装进朴家一贯使用的信封中,准备将信寄出。
她这才发现房门关上了。
可她方才明明没有关门……
木槿将那封信压在镇纸下,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紧闭的房门,外面的阳光透过一层窗棂纸照进来,可见屋外并没有他人。
朴木槿“难道是风吹的?”
半天没得出个所以然来,木槿虽心生疑惑,却又感觉是自己近来过于敏感,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样想着,心里宽慰了不少。
“怦——”
“怦怦——”
朴木槿“谁?”
连续的几下声响让木槿一惊,方才平缓下的紧张感重新提起,木槿循着声因找到源头,从屋内锁上的窗户处,闪过一道影影绰绰的黑影。
外面迟迟没有回应。
木槿的心跳也愈发强烈。
“怦怦怦——”
那阵声响却不肯善罢甘休地又一次响起,比前两次要用力、急促得多。
木槿找了个花瓶拿在手中,踩着横桌摸到窗户的锁扣,左手打开锁扣,右手握着花瓶时刻准备着。
屏息凝神之间。
一个粉色的人偶猛地冲进视线。
木槿被眼前的人偶吓了一跳,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蓄力的右手堪堪止住,才保住了这个女娃娃的“性命”。
「你好呀~」
人偶张开双臂,朝着木槿挥了挥手。
木槿将手里的花瓶放回原处,自己也从横桌上下来,退到半米远,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人偶剧。
人偶虽然潦草了些,该有的特征却悉数保留,弯弯的细眉,圆圆的杏眼,开朗的笑容,连鼻梁旁的一颗小痣也完美复刻。
木槿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像看到了年幼时的小木槿。
只见人偶微微一顿,接下来便像是活过来一般,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她的独白。
「我的笔试成绩…居然是乙下?」
那双短短的小手上下来回晃着,像是只要跳起来的猫,低下头又抬起头,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可置信地抱头痛哭。
朴木槿“呀…”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木槿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人偶,略带威胁的语气警告着。
成绩高低以甲乙丙丁为等级划分,每一等级又细分为上下两级,木槿得乙下的那年,也是与合格线失之交臂的那年,而平常嬉笑打闹的王贞王银却考到了乙上。
那一年真是不平凡,她破天荒地达成了两个“唯一”成就,学海生涯中唯一的乙下,也是众人中唯一的乙下。
人偶[木槿]正泫然欲泣,人偶[王银]傲娇登场,他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凑到[木槿]身边,语气很是欠揍。
「风水轮流转嘛,我和贞弟考得很不错呢,这次换你当笨蛋啦」
尾音上扬的语调,竟让人偶也更加活灵活现,原本呆板的脸上似乎真的出现了洋洋自得的神情。
木槿看着莫名可爱的人偶,心里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起来,嘴角不自禁上扬。
朴木槿“我才不是笨蛋。”
在[木槿]退场前,木槿鼓着嘴小声地回怼了幸灾乐祸的[王银],连她也未发觉,自己的情绪早已跟着对方的指引,一点点活跃起来。
一直躲在窗外的王银好像真的听到了木槿小声的抱怨,探出脑袋偷偷地看了眼,又极快地溜回去,继续一边控制人偶动作,一边捏着嗓子配音。
要知道王银的嘚瑟劲不是一两天就能消停的,他和王贞时不时地提起这桩糗事,或是打趣,或是威胁,木槿则是闷声记仇,然后某天在二人的书桌里放了只活老鼠来报仇。
王银的手不经意碰到了毛茸茸的长条,疑惑地顺着摸了上去,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王银揪住老鼠的尾巴,上窜下跳地把它甩了出去。
被创飞的老鼠四处逃命,惊动了众人,勤学殿里一度混乱,木槿虽然害怕夫子严查后责罚,却被王银的应激反应好笑到直不起腰。最后,木槿和王银共同领罚,将藏书室里外打扫了一遍。
记忆里的画面鲜活起来,逐渐和眼前的人偶重合,奇妙的联结似乎有种不可言喻的魔力,心中的沉闷阴霾一扫而散,只剩下阳光沐浴之下的温暖柔软。
「这是…老老老鼠!!!」
「拜托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王银]花容失色的尖叫起来,突然不受控制地乱晃,伴随着一阵愈发生动形象的惨叫,彻底从窗户口消失。
木槿愣了一下,便听到窗外倒地的声响,她猛地反应过来,着急慌忙推开门跑了出去。
只见王银和几个侍从摔在地上,有的捂着胳膊,有的抱着脚踝,看起来摔得不轻,倒是王银,也不管自己摔得痛不痛,却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两个人偶。
朴木槿“没事吧?”
木槿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替他检查着身上,一边帮忙拂去他衣服上的尘土。
王银“怎么会没事……你们也真是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王银小声嘟囔着,还没委屈一秒,就马上恶狠狠地看向身后的侍从,开口训斥起来,很快欲言又止地停下。
他将目光移向木槿,飞快地恢复了前一句委屈巴巴的神情,微微睁圆的双眸好似湿漉漉的小狗眼。
王银“给你准备的还没演完…”
木槿神色一愣,被他比翻书还快的变脸逗乐,死死地压住上扬的嘴角,没搭话。
王银“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全松岳只此一家的,多少人踏破门槛也一票难求的银式独家人偶戏!”
王银继续奋力地说着,像是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宝,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成语都用上,神情里带着惋惜,连眉毛都在用力地告诉木槿:错过它是你的不幸!
木槿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朴木槿“银大师,我觉得这场戏的一些细节不太准确,需要我找只真老鼠帮你回忆一下吗?”
她明知王银话里话外都是在求夸赞,却故意只字不提,还反过来起了坏心思,拿老鼠捉弄起他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