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木槿一声轻叹,默默起身洗漱,昨夜将王银安顿在客房后,自己却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至凌晨才勉强浅眠片刻。
木槿呆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脸色几分苍白,双眸布满血丝,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若是王银看见她这副样子,指不定以为她又要寻短见。
她不想让众人为自己担心,翻出不常用的妆粉口脂,将自己脸上的倦色粉饰,却在放下手的那刻怔住,木槿看着镜中如常的气色,轻声苦笑道。
朴木槿“明伊姐…你当时也是这种想法吧,如果我能早点察觉,你的心里是不是能更宽慰些…”
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与明伊的最后一面,木槿还纠结于身世而匆匆离去,没能多陪伴她片刻,成了木槿心中难以弥补的缺憾。
木槿有些压抑得难受,看着还未亮起的天色,打算出去走走,赶在天亮前回来。
—◇——◎——◇——◎—
思绪被空气中潮湿的雾气淋湿,木槿心不在焉地走着,来到一处少有人烟的花园,残雪覆盖在枯枝败叶上,添得一丝萧条感。
路牙石铺得不甚平整,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向假山后的亭子,融化的雪混着土形成泥泞,木槿盯着脚下故意使坏的路,却还是想要到那亭中——明伊生前便爱在亭中闲坐——木槿此举,好似在寻求自欺欺人的安慰与宽恕。
于是,木槿便拎起裙边,小心翼翼地越过泥泞,来到那一隅偏亭,目光触及背倚柱子瘫坐着的那人,木槿呼吸一滞。
王郁颓然得坐在冰冷的地上,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头偏朝着一侧,似是在浅眠,可怀中仍紧紧抱着一本画册。
木槿这才发现,这么冷的日子里,此时的王郁竟身着单衣。木槿不由得紧蹙眉头,她知晓王郁的悲痛大过很多人,却不忍心看他作践自己的身体。
朴木槿“王郁,醒醒。”
木槿微微俯身,喊醒了他。
王郁阖起的双眼动了动,却没有立马睁开,木槿知晓他已经清醒,自顾自地在他身侧坐下。
朴木槿“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总觉得如果明伊姐看得到,应该不希望你过度悲伤,像这样糟蹋自己,她会心疼的。”
木槿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语气淡淡的,好像在同他说话,又好像在和风交流。
话落,王郁轻轻睁开了眼,安静地靠在柱子上,木槿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片刻。
王郁“明伊给你的。”
直到王郁哑着嗓子打破寂静。
他从画册里拿出那封小心翼翼收起的信,递给木槿,木槿接过那意料之外的信,余光看见画册上笑容明媚的女子时,信纸仿佛变得千斤重。
木槿默默起身,将信封打开,抽出那张对折的纸,纸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木槿,见字如面。
很抱歉告诉了你那样的事,我知道这会令你苦恼迷茫,甚至不安,但请你务必明白,我的初衷是想要你平安顺遂,长乐无忧。所以不必愧疚,也不用为我难过太久。
相遇莫问前路,告别勿念归途。
明伊。
木槿轻轻合上纸,微微仰起头盯着远处干枯的树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这封信,便是明伊与木槿最后的道别,这样,那份缺憾是不是也算弥补了。木槿不敢再去多想,她从前不够懂事,这一次,她想让明伊姐的愿望不再落空。
她会平安顺遂地长大,长乐无忧地生活,她会替明伊照顾好树儿,会代她走完余下的人生,这样的话,明伊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王郁单手撑地起身,四肢因不敌寒冷而僵劲酸痛,他有些乏力地靠着柱子,目光沉沉地落在木槿身上,轻声说道。
王郁“回去吧,外面很冷。”
木槿回过身,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以怎样的目光和语气回应他。
朴木槿“你呢?”
木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再深刻的爱也会有具象的表现,就一如王郁深爱着明伊,此时的他终于卸下了所有冷静自持、笑面相迎的伪装,茫然地露出狼狈凄惶的内心。
他缓缓摇了摇头。
王郁“这里的风太冷了,我也要回去了。”
王郁最后留恋般地看了看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场长达数年的独角戏也即将落幕。
—◇——◎——◇——◎—
木槿返回锦苑时,刚好敲响晨钟,众人纷纷开始了新的一天。
在走廊上恰好遇到睡眼惺忪的王银,他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看到迎面走来的木槿时才神色一亮。
他绕着木槿转了一圈。
王银“嗯,看上去好多了。”
木槿有些心虚地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心道侥幸瞒过一次,随即把话题引开。
朴木槿“用过早膳再走吧,我去吩咐厨房添双碗筷。”
昨天木槿已经知晓了情况,是慕珃担心木槿将心事闷在心底,思来想去找了王银来开导,没想到耽搁人家这么长的时间,木槿心中既感激又愧疚,于是打算留他在府上吃顿饭。
王银也没推辞,跟在木槿身后一同去用早膳,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木槿的裙摆上,轻轻皱眉,却没有拆穿。
王银“对了,明伊姐的葬礼定了,在两天后……你会去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时刻观察着木槿的状态,对方却只是顿了顿,很快答道。
朴木槿“我大概会远远地看着吧。”
木槿淡淡地笑了下,心里却很明白,亲眼看着明伊化为一缕青烟,彻底于世间消散,再无念想,她做不到。
王银抿唇,默默地应了声。
两人没再说话,无言地吃完早饭。
—◇——◎——◇——◎—
日子飞快,转眼便是明伊葬礼之日。
明伊生性温顺勤俭,不喜繁文缛节与铺张奢华,因而这次的丧礼也省去了繁琐的仪式,为逝者诵经三日后便进行火化。
葬礼在后山举行,众人皆着素白或玄色丧服,送逝者最后一程,除了明伊的母族解氏,皇甫氏一族也到齐,还有不少皇子翁主前来吊唁。
王旭站在众人中央的最前面,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儒雅意气,只是满目颓然地呆望着草堆上的棺材,周围隐隐传来亲眷的哭泣声。
解树“姐姐…”
身边的解树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小鹿般的眼睛哭得通红,此刻更是哽咽难言,只一遍遍小声地喊着姐姐。
最终,王旭点燃了柴禾。
那橙红色的火焰照亮了王旭的半边脸,他终是低下头,留下滚烫的泪水。
在僧侣的吟诵和家眷的啼哭中,青烟随着明伊的魂魄而去。
木槿一身素衣,如她所言只远远地看了几眼,便提前离开了。在路过八皇子府的时候,木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府匾门棂挂满了白布条, 门匾走道上的丧幡随风轻晃。
这几日王旭不许拜访,今日众人忙起葬礼,木槿倒也一路顺畅地进来了。
府内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宫女来回走动,她们手上抱着还未清理完的遗物,步履匆匆地送往后院火化。
木槿收回留恋的目光,正准备抬脚往明伊原先的房屋走,余光却看到两个面生的中年男人,他们穿着丧服,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的金银饰品,看得出应是某某豪族。
他们交谈甚欢,木槿侧身到一旁低下头,二人无所察觉地经过,直到走远,木槿才抬起头。
她不认得二人,不敢贸然行礼又不可失礼,便趁着丧服无甚差异装作宫女糊弄过去,可那两个中年男子实在聊得如入无人之境,连木槿也听得了只言片语。
朴木槿“与皇室…联姻?”
木槿重复了一遍听到的话。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政治手段,通过联姻,互利双方,豪族获得皇室的权利与威望,皇室则得到豪族的势力与兵马。
木槿没有多想,在丧礼结束前去了明伊的房间,她想在众人返还前,再看最后一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