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丘

“鬼君。”风湙笒微微欠身作揖，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跟自己一般年岁的翩翩少年，喉结耸动一下，垂眸不再作声。

那黑衣少年笑了笑，腕上的那条玄色丝带从袖中散落下来，随着徐徐清风上下摆动，气氛缓和了好些，湙笒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湙笒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黑衣少年拍了拍湙笒的肩，负手步入房中，坐下，自斟一杯茶水，嗅了嗅：

——“妙极。”

湙笒微微颔首：“鬼君谬赞了。”

程沧笙也点点头，盯着手中的茶杯，“……”

“……”那盏茶，程沧笙没喝，盯了一会儿，便放回桌子上了，然后起身要去拉他，风湙笒猛地后退半步，侧过头，让程沧笙扑了个空。

“陛下……”湙笒微微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他是鬼蜮大君，青丘一族虽说不是很重视那些繁琐礼节，却也是极有涵养的。

程沧笙长叹一口气，垂眸，摆了摆手，没有再去看风湙笒，沉默一阵，正欲要开口说话，两个同样身着黑衣小孩子风风火火闯进来。

“父君！”年纪稍小一点的男孩子拉拉程沧笙的袖子，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父君。”个子略高一些的那女孩——若是放在凡间也不过七八岁，怯怯地看了看风湙笒，又俯身行礼，什么都没说。

这孩子恐怕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风湙笒，只得愣了一会儿才走到程沧笙身旁。

风湙笒定定地看着这两个小不点儿，看得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暗淡下来的眸子在月光下依旧莹莹发亮，倒是这九重天上的星。

两个孩子生得极为俊俏，看起来相当伶俐。

“父君~~”那小男孩被程沧笙抱在怀里，牢牢地环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程沧笙把两个孩子一把抱起，和他们玩起来。

风湙笒一直盯着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很快意识到一直盯着别人有些失礼，再次迅速垂下眼帘，站在一旁。

像！和她真像！

一双眼睛，夜明珠似的。

风湙笒禁不住皱了皱眉，拂拂袖子，准备出去。

走出没几步，就听见程沧笙喊到：“恭送天狐君啊~~”

就像方才他叫程沧笙“陛下”那样，风湙笒脚下一顿，又迈步走出了院子，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风湙笒走后，那小男孩跳下来，女孩开口问道：“父君，那位殿下是谁啊？”

程沧笙一挑眉，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问道：“你竟还知道称呼他人‘殿下’？”

程清却突然严肃起来：“没有，只是生得俊俏，父君不这么觉得吗？”

“对耶，父君，刚才那个大哥哥长得真好看！”程湫抬起头来，看了看程沧笙。

所以……是因为长得好看才叫“殿下”和“哥哥”的吗……

程沧笙指了指自己，“他好看，你父君我就长得不好看吗？”

少说也是迷倒九重天上一大片公主帝姬的好吗？！

“那能一样吗？”程清满屋子里溜达，嘴上应付着程沧笙的问话。

“不一样吗？！好歹我也是你父君吧！？”程沧笙放下茶杯，正色道。

“只是觉得好似在哪见过，”程清跑到院子里，看了看四周，自娱自乐了好一阵，突然回过头来道：“父君，我从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程沧笙把程湫抱到另一只凳子上，再次把玩起手里的小茶杯，趴在桌子上道：“来是来过，你娘亲抱着你来的，你那时牙都没长，大概是记不得了。”

“父君，为何我就不记得来过这里呢？”还没等程清回话，程湫就自己爬到桌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喝得认真，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你那时还没投胎呢！”程沧笙笑道，“天不早了，你们该就寝了。”

程清回头，几缕头发落到前面来，蹭到脖子，“刚到青丘，就不能多玩会儿吗？”

“正是因为刚到，所以才叫你们早些歇息，不想睡也无妨，那就检查一下你们近日的功课可好？”程沧笙歪头笑道。

两个小不点儿发疯般摇头，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父君，我们先去睡了。”

一看就知道最近没有用功，不过程沧笙也不计较那么多，毕竟功课上偷懒这件事他从小也没少做。

两个孩子身边有人悉心照料着，程沧笙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看着他们睡下以后，就又出去溜达了。

负手缓缓步出小院，顺着记忆中的路漫无目的地溜达，程沧笙已经有几百年没来过青丘了，料是当年对这里再熟悉，现在走起来也有些似曾相识的朦胧感觉了。

恍然间，看到一个小湖，程沧笙下意识过去，俯身看去，被月光映得一闪一闪的水面分外好看，顺着水面望去，倒影中望见了一个美人。

程沧笙一向不近女色，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正欲起身回去，却忽然感觉那美人周身灵气涌动，力量极其强悍，绝对在程沧笙之上。

可是他仍没有想要抬头的意思，只是将手上把玩的那化作一把扇子的夺魂剑甩了出去，静待那美人的反应。

夺魂是一把灵气缭绕、却偏偏又戾气冲天的神器，准确来说，鬼族的法器，戾气多于灵气。

“铛”的一声，扇子被挡回来，程沧笙展开一看，竟然见了血，这才肯抬起头来一睹那美人的风姿。

只见到风湙笒刚刚隐去九条狐尾，立在那里，脸色煞白，袍边沾血，一只雪白的长靴已经染红了大半，像是雪地里一串血色红梅，甚是惹眼。

“天狐君？！”程沧笙心中暗道不好，本想着又是哪里溜出来的小仙狐，正寻思着逗上一逗，不曾想风湙笒竟把夺魂中的邪祟引了出来，急忙道：“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既能过来，旁人怎就来不得了？”风湙笒也不过去，面上血色越来越淡，勉强应付着程沧笙，只怕再有不到一炷香，就要现原形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沧笙没有多想，快步走过去，夺魂沾了天狐血，这会儿灵力暴涨，竟隐隐有压过戾气之势，这一扇子下去，估计把风湙笒伤得不轻。

狐族所修之道无法驾驭邪气太重的物件，夺魂是极品仙器，要是真的换成个仙狐必得翘辫子，程沧笙也不再往前走，干脆就地坐下，“我把戾气引出来，一会儿化毒攻心可就不好了。”

说着，欲要调息运气，风湙笒却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死钳住程沧笙小臂，眸子隐隐发红，再拖一刻，这毒恐怕就无药可解了。

靴子已经全被染红了，在水边留下了一排红色脚印。

其实，倒不是没得解，怎么个解法，九重天上的都知道，就是这解法太无耻……

而且也没人用。

对于程沧笙来说，这解法还不如让他去死。

不过目前的情况是还没中毒，在此之前赶紧给他引出来也就万事大吉了。

“你干什么啊？再拖下去你就要废了！”程沧笙反手一用力，趁着现在风湙笒灵力运转不济，把他强行按在地上，低声道：“得罪了。”

慌乱之中，风湙笒只得用尾巴锁住程沧笙，那条被夺魂伤到的尾巴血淋淋的，风湙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还在汩汩的往外迸。

“就是现在。”程沧笙猛地一抬头，注视着那双通红的狐狸眼，眸子一亮，那条玄色腕带瞬间伸长数倍，直接缠住那条鲜红的狐尾。

顷刻间，灵力如决堤洪水般通过那条腕带不断注入全身，一团黑气出来后直至程沧笙眉心。

将这戾气逼出来后，程沧笙立马收手，那条玄色腕带依旧好好绑在手腕上。

程沧笙抖抖衣服，看了看已化出原型的风湙笒，心里默默感叹一句还是略略晚了一些，俯身将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九尾天狐抱起来，自言自语道：“得罪了，天狐君。”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的个态度，只不过几百年不见，你竟比先前还要避着我。”

风湙笒微微抬了抬眼皮，眸子里的血色逐渐消退了，摇了摇没受伤的八条狐尾。

“你是知道的，那些邪祟玩意儿对我只有益无害，何苦要这样糟蹋自己呢？”程沧笙没注意风湙笒的反应，只顾着絮絮叨叨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