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渊今年已二十二岁了,如今的性子漠然自恃又清贵难攀,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亦对什么也不上心,愣是把人间烟火过成了清清冷冷的九天宫阙。十五岁已经离他有七年之长,在梦中,那是他最难堪的日子,没有人会知道如今大夜位高权重,威名远扬的摄政王也会过过那样的日子 。
顾时渊三岁诵诗,七岁作赋,名动京城,再加上他小小年纪便生得面容俊朗,芝兰玉树,身姿挺拔,自有一股贵气,谁人见了不夸一句少年天子,年少的风光得意,竟让他骄傲到忘了母亲的提醒,无情最是帝王家。
顾时渊不是嫡子,他上头还有一个皇后生的嫡长子,他排行老二,皇帝一共有五个皇子,他的母亲贤贵妃,是当朝大将军的千金,身份尊贵许多。
皇帝许是怕他碍了嫡长子的路,惧他外祖家势力强大,竟花了多年时间设计外祖父战死沙场,而后又连同数个大臣冤枉外祖父通奸卖国,抄了外祖父的家,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充军的充军,女眷也卖的卖了,外祖母也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一个大世家,从此变的破败不堪,连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贤妃也被打入冷宫,真真是冷酷无情到了极致。
顾时渊的母妃总是不肯相信,当初那个对她柔情蜜意的英武男人,怎么会变的如此无情狠辣?她一次次的去求见那个男人,乞求他相信她的父亲,她的父亲,那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脑子里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呢?
顾时渊每次都看着母妃伤心欲绝的脸和皇帝绝情的眼神,惜日性格开朗,意气风发的少年渐渐消失了,渐渐变的沉默寡言,看似成熟稳重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看着母妃一次次失望的面孔,逐渐变的枯老的容颜,和一次次流下的失望的泪水。
母妃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是不愿相信那个男人已经变了,母妃拉着他的手,面目苍白,泣不成声:“渊儿……母妃求求你,你是你父皇最得意的孩子,你再去求你父皇一次,他一定会答应饶过你外祖一家的…你去啊!去啊!”到了最后,竟失控吼了起来。
“母妃!您醒醒吧!您以为孩儿没有去过吗?可您爱的那个男人,早就变了!他是皇帝!他可以为了他的皇位,不择手段…”顾时渊晃着贤妃的贤妃,嘶吼着,“我们都是棋子。”他喃喃道,最后沉默着瘫下身体,他早该预料到的,怪他自负过了头,以为……
十五岁的少年,从天之骄子落下泥沟,变为人人讨厌的老鼠。
他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弱肉强食!的含义,他们一失了势,宫里人人恨不得来踩上一脚。
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笑脸相迎的太监和宫女们,渐渐变得面目狰狞,如同魔鬼一般。连母妃宫中的东西也都不见了许多,御膳房和尚衣局,也对他们缩衣短食。可是,惜日他敬爱的父皇,像是对这一切默许了一般,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天资聪颖又怎么样?如果没有了皇上的宠爱,他们母子又算什么?”
“母家又被抄了,看他们拿什么和其他殿下斗的。”
“是呢,前些日,我听贤妃娘娘宫里侍俸的宫女说,贤妃看样子也活不久了。”
顾时渊不止一次,听到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议论这些事情,他握紧拳头,心里告诫自己,切不可意气用事,这时候想要用无上权力的念头渐渐在他心里扎了根。
这时候,他的衣角被一只如莲藕一般白嫩的手拉扯着,声音软软糯糯 ,道:“大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他转头去看她。
小姑娘看着五六岁,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脖子上围着一圈洁白的绒毛围脖,衬得脸庞圆润,面容白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身上穿着红色的袄裙,像是被娇养着的娇娇女。她旁边的嬷嬷伸手拉过她,对小姑娘笑着道:“宁儿,这可是二殿下,快向二殿下问好。”
“噢~是二殿下啊,二殿下好。”她仰头笑着向他问好。
“如今已是深冬,怎的二殿下还穿着单薄?我这有件狐皮大氅和几件可以御寒的衣物,虽不算什么,想来也能为殿下添些暖意。”嬷嬷说完,吩咐身后的侍女,把大氅送上来。
顾时渊知道她们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衣物,轻轻道了句谢谢。
前面那些刚才还在议论的太监宫女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这些太监宫女们,似乎都识得这位小姑娘,纷纷过来拜见。
“郡主万福。”
十五岁的顾时渊听到他们叫她郡主,马上就想到了近日经常来皇宫的新立靖远候独女,听说太后很是宠爱她,每日都要她来宫中陪伴一小会儿。
他正要回去,他的衣角又被拉住了。
他看着她到底要干什么?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盒包装好的东西,笑嘻嘻的对他道:“二殿下,你长得可真帅,我老喜欢你了,我把这盒 …”说完又犹豫了一下,看了手中的桂花糕一眼,又道“把我最喜欢的梅花糕送给你吃。”语气活泼热烈,她的眼睛看起来明亮澄澈。他虽不知帅是什么?不过听起来应是夸他的。
“你这孩子,真不知羞,怎么刚清醒几天又在胡言乱语了?”嬷嬷对她斥道。
这位郡主一直把想梅花糕塞给他,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作为定情信物,长大了要嫁给他,他无奈只能接过。
不过自从那次遇见之后,17岁时,他就申请去漠北行军打仗,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郡主了。时间久了,脑海里只隐隐约约记得她一身红色袄裙,在银装素裹的冬天里像一朵,热情炽烈又灼人的太阳花,模样具体记不清楚了,不过,好像她身旁的嬷嬷,叫她灵儿?
顾时渊的母妃在一次次的打击下,失去了希望,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她多日未进食,面容枯瘦苍白,因生病而干枯的双手,她撑着最后的力气拉住顾琛的双手,轻声道:“……渊儿,母妃快……不行了……母妃最后的心愿是……能为你外祖家……洗脱怨屈……”
顾时渊此时低头沉默,眼里布满血丝,道:“母妃,您撑着,我去找父皇,父皇一定能救您的,我马上去!”
他怀着最后的期望,希翼能救救他难一的亲人。
“傻……孩子,有什么用呢?”她躺在床上,好像没有希望,喃喃自语。
大雨滂沱,一个少年正跪在御书房前,身体挺直,不屈不挠,雨水淌满有些稚嫩的面孔,脸上满是坚毅,眼眸里全是血丝,只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一句话:“儿臣求见父皇!儿臣求见父皇!”一遍又一遍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外,声声沙哑但又有力。
“皇上真的不见二殿下吗?”皇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问道。
“跪!让他跪吧!”年过四十的皇帝,眼神晦暗不明。皇帝手指摩挲着大拇指的玉扳指,轻声道:“谁,也不能威胁我太子的皇位!”
顾时渊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久到大臣们都出来了,他知道皇帝在里面的,到了最后皇帝也没有召见他。
他拳头渐渐握紧。
眼睛通红,身形狼狈。
一个小待女冒着大雨跑过来。
“二殿下,贤妃娘娘……薨了。”
小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但却具有令他绝望的力量。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他没有亲人了,从此,茫茫天地,五湖四海就只剩他一个人。
少年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