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战胜,一把烈火熊熊燃烧,烧断了锁链。
搁浅在岸边的鲸,湿粒粒的沙子在她的身下凝结成团硌得生痛。刺着,喇过。肺部像是鱼鳔扁了下去,窒息的感觉和溺水不同。
她们共同的习惯是咬吸管,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随意又有生活气的习惯。梦梦的一双眼睛澄澈透亮,偶尔会犯困打盹闭上。田甜撇在一旁,两瓣唇张开,轻轻离开吸管,不动声色地将它捏回原样,上面仍然留着齿的痕迹,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饥饿,食欲,空虚,她需要食物来填满自己,却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吐出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吐出来的,自己堵在食道。越来越饥饿了,没有了胃里需要的东西,她开始思考自己是由什么组成的。水,骨骼,肌肉,毛发,都不是。泪水,血液,指甲,也不是。她只是自己,只能是自己,一个没有什么内里的不由任何事物组成的“人”。名字是与自己隔离开的,它只是一个代号,可以是我,是你,是任何人。
她们之间无法重叠,无法合并,但正因此才更快活更精彩,有意思的是不同,而不同之中也是要有相似的。哎呀,有太多的东西都说不清楚,丝丝缕缕的关系是细微又坚韧的,有时候还会长出倒刺来,不知刺痛着谁。
我累了,值得高兴的是,关系的结束与开始都没有过多的牵扯,想断就断想续就续了,只是和吸管一样,是无法回到原样的。她想,无法复原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她不再咬吸管,自私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尽可能地想要披上自私的蝉蜕罢了。
她从来没有特别讨厌过某种东西,也没特别爱过什么东西,一杯白开水,干净又无趣。
我们所有的烦恼都是虚假的,无论经历的时候有多么痛苦,长大以后再来看也是可笑,那些青春期的泪水与血液都那么可笑,伪装起来的,是薄薄的血管与皮肤。在混沌中自言自语。
我不想长大。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吗?心理年龄永远都跟不上骨骼的增长,我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小孩子。可你已经是大人了。就这样在幼稚与成熟之间交织,呈现出的只有逃避软弱与不切实际,几近混沌。令人厌烦的处境,不只是一个人经历着的,烦恼时和朋友倾诉,发现我们多多少少都能说上一句我也是。这也是能够传播的吗?
平庸。
“我给你一次机会,试试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光鲜亮丽的,跌宕起伏的,是否?”我的答案不重要啊,反正你都会给我看。
她是几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学生,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各科各系都能如鱼得水,奖品拿了无数。可是,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有同样优秀的一大群朋友,数不清的追求者,冒险的经历,可她就是忘了些什么,觉得残缺。遇见的所有人都和她说,你已经足够完美,是满月,不要说那样的话。不能吗。她半闭双眼,自问不答。
那是一次舞会,所有人都向她投来敬仰的目光,她选了一件淡紫色礼服,得体,优雅,耀眼。
期间却不怎么顺利,谁知道会有怪兽突然来袭,众人不知所措乱作一团匆忙应对仓惶逃跑。她挥剑斩龙蛇,顺带组织现场秩序。突如其来的怪兽有够难缠,不过还不是她的对手。损失的建筑让她感慨,下次碰见不波及建筑的怪兽就养了吧,下次战斗再不波及建筑就奖了吧。再有莫名其妙的危机让她来解决就滚吧。她有些,不知所云,现场的人都在等着她处理困难,忙是一点也不帮,都在等待战后的夸赞工作,这个最轻松。
又一次拯救了世界,院长来为她调整些微破损的礼服,笑说看来又要多颁一份奖了。田甜感到不对,一切荒诞过头了,像梦梦小说里写的那样,她的人生不会是这样的。梦梦……是谁?我认识她吗?等等,我刚才在喊谁的名字?我是谁呢?
画面紧急调转打断她的思考。她沐浴阳光,墨镜推到头顶,一身淡紫纱衣躺在沙滩椅上享受热浪与椰子水。但她猛然坐起,看向四周长相各异的半裸男人。“不是,你们谁啊?”她疑惑至极,一张脸凑过来她感觉不妙在听到公主殿下这四个字之前随机扇一个男的巴掌。
“手滑,感觉你长得像某位的弟弟一时控制不住。”
她三分诧异,半分凉薄,还有三分无可奈何的微笑。“这样整哪算光彩人生啊是噩梦,是噩梦,你是想让我生无可恋涨绩效吗?品味这么差。”于是幻境再度跳转,鸟语花香绿意盎然蓝天白云候鸟飞翔。她评价:“假。”“这水平对付梦梦也没用,你给她看这和廉价影棚布景无区别的幻境她准会杀了你的。”再转到政治场上,她在最高的交椅上坐着只手遮天,一众领导代表等着她下令签字盖章。她评价:“你整的这个政治体系被鹿语看见了会抄你全家,她钟意的是合伙人的关系,虚与委蛇算什么,实力只是基本。”幻境有些不稳,但还是呈现天下奇观岩壁洞窟,她抚掌称赞:“你这个了不得,让落雪见了她不得翻个底朝天我在旁边助威,落雪会把家里的那个老头也拉出来当苦力。”
幻貘绷不住了,它又不能直接问田甜想要什么,它还没见过在幻境里也能想法设法让自己和外界朋友有牵系拉扯的,今儿个不玩了早点结束。
受万人敬仰的天子骄子今天依然在降妖除魔快快乐乐,她还未来得及扔下浴血的剑,反驳,我不快乐,金钱,地位,实力,都不会让我感到快乐,我只觉得非常疲惫。
直到她突然听见有人喊出“田甜”这个名字,便回忆起今生,遏制不住地蹲在地上哭泣。像一尾溺死的鱼,淡紫色的纱缠上来。你为什么要哭呢。
这太不真实,天之骄子本来就不应该是她的人生,那不是她。
梦梦鹿语努力起来都不要命,她们所得的成就是应该的,我也真心祝福。
她做不到梦梦那样早起晚归怀抱热情学习,她没有鹿语对权力地位掌控的坚持。但得过且过也很好不是吗,轻轻松松,想到什么就去做,也不想有什么成果。田甜在学院里走,看见梦梦走路都在手上写写画画研究符文,偶尔停驻仰头思考咬咬笔帽,灵光乍现又奋笔疾书。始终旁若无人。那段时间梦梦确实没什么朋友,大多数人觉得梦梦的学习劲头太夸张,一进入专注模式就什么都注意不到。小学时她有几次要撞上电线杆,田甜赶忙拉过她回正道。梦梦抬头,啊,谢谢。之后又浑人不觉。鹿语也拉过她几次,不然险些被车辆撞到。实际上她撞到东西,也只啊一声改变航道继续走。像什么扫地机器人。但是梦梦时常忘记自己要干啥,去哪里,鹿语敲她的脑袋说你的专业知识已经把生活常识挤出来了。鹿语不甘人下的性格也有缘可究。所以,田甜不羡慕。本就不羡慕的,她做一个知心好友不需要有什么学术权谋上的成就,生活中的小细节朋友需要的日常的小帮助感情上的充足。她不会被困于此,之后还要继续游历呢。
田甜睁开双眼,梦梦和鹿语还在焦急地看着她,一声声叫得哀切她都以为是自己死了灵魂出窍在哭丧呢,不多时,她微微勾起嘴角,说了一声:“我回来了。”向她的好朋友们送上一个热切的拥抱。久别重逢也有可能不是悲剧,久旱逢甘霖,识得本心。于是田甜可以在心里承认,不管分隔多久多远,朋友间真挚的情谊不会变。
夜晚恻躺着的时候会担心星星会不会哐当落在鼓膜上,发出巨响。哪怕最小的星星其实也很大了。“可我不是凡人。”蓝发少女在如水的月光下起身侧头击打几下,将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星星倒出来。月轻声言语:“那我也期待月亮落下来吧。”蓝发的那位推开她,说:“不许。”一切又归于宁静,还是失眠的人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