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几个非人的都没有说话。白琉璃附身在一只白猫身上,早就偷偷溜掉,无心却将他们一直送到小院。
张显宗先行一步,应岳绮罗的要求去铺床。无心趁机问她:
无心“你想好了吗?”
岳绮罗“还没有。”
岳绮罗仿佛幽幽叹了口气:
岳绮罗“我做不了决定。”
无心闻言低声笑起来,甚至越笑声音越大。岳绮罗羞怒道:
岳绮罗“你笑什么?”
无心“我笑什么?”
无心停了笑容,白净的俊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狡黠和无赖:
无心“我笑你越来越像人了。”
她握了握拳,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怅然地说:
岳绮罗“这就是‘人’的‘感情’吗?”
无心“我以为张显宗还要再多死几次,才能真的打动你。”
无心眨眨眼。
无心“没想到,也没几次你就服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松无比,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太阳起落一般再平常不过的事。
岳绮罗一脚将一块挡了路的石头踢到一边,像一个负气的孩子:
岳绮罗“就知道你这张狗嘴吐不出什么象牙。”
无心“哎,”
无心停下脚步,突然喊她。
无心“出尘子来了,暂住在大帅府的别院。明天,我和老顾会去看他。他这几年潜心道法,据说还是有点了悟。如果你……可以去问问看。”
他说完了这话,转身就走:
无心“别闹的太大啊,那个臭道士这几年法术就算没什么长进,阵法可是越来越精通了。有缘回见。”
她没有答话。
回到通向小院的那个巷子,岳绮罗在巷子口看到等着她的张显宗。她走过去,沉默不语地抓住他冷冰冰的手,拉着他一步步向院子走过去。
岳绮罗“张显宗。”
张显宗“在。”
岳绮罗“生不如死和无疾而终,你喜欢哪个?”
这是她曾经问过他的问题,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回答的很干脆:他想活。
可是这一次,张显宗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走进了铺满月光的小院子,他也一言不发。
岳绮罗“张显宗,我在问你话呢。”
她突然觉得很平静,好像看开了同他的离别。
岳绮罗“你还是想活的,对不对?”
她站在院子门口,面对着这个住了小半年的小院,心里装得满满当当。
她想自己也不是没有孤单过,也不是没有落魄过,那些没有张显宗的日子,自己也不是没走过。
只是张显宗把她宠的太好,当她尝过琼浆玉液,自然也就看不上低劣的浊酒了。可就算那琼浆玉液再难喝到,只能饮白水的日子里,却也不是不能靠着怀念美酒的滋味过活。何况张显宗这杯美酒,一旦品尝到了醇厚,就足够她回味许久。
张显宗的两条手臂,轻轻地从她身后环过来。她的身子瘦小,张显宗的躯壳高大,两条手臂就将她窄小的肩膀环扣。他的手冰冷,贴着她鬓角的半边脸颊冰冷,甚至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岳绮罗“他早是一个死人了,”
岳绮罗想,小手慢慢攀上他的手臂。
岳绮罗“可是他不能这么死下去。”
她又想。
她在第二天日头最毒的时候,拜访了出尘子和顾玄武。归来之时,她踏着夕阳。一路穿过多少车水马龙、人声喧嚣,她都已经不记得。只是脑海里出尘子和顾玄武的几段话一直不断回荡着,像一只手,把她不断地拉扯。
顾玄武“……张显宗那个兔崽子从小就死了娘,他爹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从小就只认识书本,还吃不饱饭,跟个养不活的豆芽菜似的。后来他那个狗日的就知道读书的爹也死了,他就成了个小叫花子,吃百家饭长到十二岁,因为跟我好,还能在我家那混口肉汤喝。他从来不说想爹娘,我娘死的时候他倒是哭的比我凶……”
出尘子“……雀阴一魄主情。情之一感,既可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能量强大的执念。你看那些恶鬼、妖煞,有几个不是因为执念太深才成了型?既然你说他的两魂一魄,是胎光、爽灵二魂,想来是因为这是天地二魂才让他有些理智。可是七魄缺了六魄,别说记忆,能够说话都是个奇谭。这人只有雀阴一魄,便是纯粹靠着本心而活。大约他对老顾没有敌意,对无心却很防备,就是因此……”
顾玄武“……我俩小时候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出去打架,基本是他挨揍的时候多,我挨揍的时候少。他瘦的像个猴儿,使得最好的武器,他妈的居然是个弹弓,一打一个准儿,嘿!打不过了就挨打,他也是总帮我断后。哎,我可是真的心疼他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左一房右一房姨太太的送,他他妈居然还敢不领情,整天给姨娘们甩脸子看!这个乌龟王八蛋,净他妈给我整些个幺蛾子……”
出尘子“……凭心意而活,自然消耗的是一股执念。想来他生前就是因你而死,死后也为你所驱使,可能在你身边就已经是顺了心意。再加上这魂魄凝聚成型不知道已经有几年,至今还没魂飞魄散实属不易。倘若那天雀阴一魄魄力削弱,那他可就离真正的灰飞烟灭不远啦。啧啧啧,这人生情之一字,最难勘破。说是无情却有情,说是有情又无情……”
岳绮罗走到城门边,鬼使神差地御起纸人,使了个障眼法,直向张大田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