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河自尽

正午，法租界大街上。

各式各样的外国商店开在街道两旁，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多半是洋人。而在其中，有位中国男子骑在马背上和一旁的小厮边走边说话。

只听得那小厮在那里抱怨道：“我的爷，究竟是给谁买个什么东西，也不需要这样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呀。”

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她指定了必定要在这里这家店里买的呢。”

小厮摇摇头，看着手上拿的包袱嘀咕道：“我还当是个什么稀罕物件，结果不过是些香粉胭脂，我看这些东西，和一般街边卖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男子噗嗤一声笑道：“得了吧，就你那小眼神，还能看出什么好歹来吗？”

“二爷这是瞧不起我呢！”小厮笑道：“嗐，其实我们底下人跟着主子混了这些年，见过的好东西也算不少了，又怎么会分不出好歹呢？……只是像这些个女子使的物件，我不是很懂得罢了。”

男子指着他笑道：“你这人呐就喜欢说大话，可偏偏胆儿又小，要遇到人家来反驳你，你就缩回去了。”

小厮笑道：“二爷在这里，我自然不敢充当百科全书了。”

男子听了这话，只笑了笑，且不言语。一直等到二人脚下踏出了这片租界区才开口说道：“顺子，你不知道，因为这些香粉胭脂都是法国货，所以我才跑到租界这家外国商店里买。不然，要不是映秋妹妹托我买这些东西，我是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的。”

顺子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难道二爷也会害怕那绿眼珠的洋人么？”

男子冷笑道：“我怕那玩意儿做什么？”又叹道：“只是到了那种地方，不免使人想起来咱们的懦弱罢了。”

顺子不懂这些，便没有回话。男子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说下去。

二人就这样继续向前走着，走出了城门，天空中的烈日赤辣辣的打在他们身上。这不知过了有多久，顺子的额上又冒出了许多汗珠，他伸手用袖子擦了擦。

擦完汗他抬眼看向男子，只见男子也在拿着手帕子擦汗，于是他便提议道：“二爷，这天怪热的，咱们找个地方喝口茶罢？”

男子停下马，环顾四周说道：“也好，现在这个时候赶路怕中暑，先找个阴凉地方避一避日头。”

于是他们寻着了一间小店。顺子在外头拴好马走了进来，店里的人大多像他们一样是赶路的。男子选了个通风处坐下，向小二要了一壶好茶，点了两样小菜。

在等上菜的时候，男子看见隔壁桌来了一位年轻姑娘和一位老婆子。

那位姑娘的年纪约莫是十七八岁，长得很是俏丽俊秀，可身上穿的却很素净。男子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顺子在一旁也瞧见她了，看得两眼发直。他偏过头向男子悄悄说道：“二爷，这姑娘别是天仙下凡罢？怎么竟生得这样好看！”

男子笑了，低声说道：“别老盯着人家看，多没规矩。”

熟料他“规矩”二字还未说完，就听见那老婆子向年轻姑娘怨道：“我说您可真能折腾，这有什么东西落外头了，叫下人出来寻就是了，为什么还非得亲自出来？像这样抛头露面的，让这些个流氓盯着看……我都替妳害臊起来！”

顺子听了她这话，当下就想冲上去和她理论一番，但是男子拦住了他，也就作罢。那婆子见到顺子的举动，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年轻姑娘微笑说道：“妳休要激动，这样炎热天气，仔细中暑。那对耳坠子，原是我亲生娘留给我的遗物，如今却丢了一只，实在可惜。我是怕下人办事糊涂，所以亲自来寻。”

婆子道：“可这已经过去了多少日子了，说不定早让人给捡走了呢？”

年轻姑娘道：“若是寻不着，那也就罢了，就随它去罢。若是寻着呢，自然会赏妳点东西。”

婆子听说赏东西，嘴上便不再抱怨下去。恰好这时小二端上来男子刚才点的小菜，那婆子便顺道向他要了茶水点心。

男子和顺子在小店歇了一会，到天上有几片云飘来遮住了日头，渐渐没那么炎热了，这才继续启程。

“二爷，”顺子在路上对男子说道：“我看刚才那婆子，不是什么好人！她家姑娘丢了东西，她非但不急，反倒骂她不知羞耻。”

男子本来拿着一把扇子骑在马上扇风，昏昏欲睡，听见顺子说了这些，便点头道：“也不知道她是哪一家的姑娘……”

二人就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过一段路，眼前便是一座桥，那桥下的河水如镜面一般映着这座桥的影子。

男子见了此景，赞叹道：“妙，这个景色，配上远处若隐若现的山野，还有天上这些乌云……”

正说到此处，天上忽然轰隆隆的响起一声闷雷。眼看乌云将天空掩得更密了，四周都暗了下来。

顺子便向男子催促道：“二爷，咱们赶紧走罢，这天像是要下雨呢！”

男子却不甚在意，只笑叹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拦也拦不住呀。难道我们往前多走了几步路，就能躲过被雨淋湿的命运了么？”

“二爷最近又看了什么书？这可是有些疯魔了！”顺子咬牙急道：“二爷不走，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可要是您淋雨生了病，回家还不是我挨骂吗？”

男子说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走。但只是这里一处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光是向前又有何用呢？”

顺子向四周一看，只见此处荒草泥地，虽有几户人家，但都紧闭着房门。刚才的小店应该是出城后的最后一间了。

他正焦急着，忽瞥见桥对面有几棵树，便说道：“就在那边大树下躲躲罢！”

于是他们过了桥，匆匆走到了这棵大树下。这时天上的雨已唰啦唰啦一片倾泻。好在这棵树的叶子又大又密，替二人遮挡了不少。

暴雨夹着雷电下了一阵后，逐渐转为细细小雨。男子伸出手掌接住从树叶上流下来的雨水，笑道：“好在这样大的雨只下了一会，不然真得把我淋成落汤鸡啦！”

二人一直等到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才又决定再度启程。

男子拍了拍衣服下摆，一跃身骑上马，对顺子笑道：“走罢走罢，这雨是没淋着，可要是晚了回去，你也得挨骂的。”

顺子提着包袱笑道：“二爷就爱拿我说笑，刚才我不过怕二爷淋雨生病，顺口说了一句罢了！不是为了二爷的身子，我也不怕被骂了。”

男子正想回他些什么，开口才刚说了个“你”字时，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快救人啊！”

回头一看时，只见刚才行过的桥上停着一辆马车，却有一老婆子站在桥边焦急的向桥下张望。

男子疑道：“这老婆子怎么这样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顺子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说：“这不是咱们在小店遇见的那个老婆子吗？别是那位姑娘出了什么事了罢？”

男子一听，立刻驾马奔了过去。

那老婆子嘴里只顾喊着救人救人，冷不丁看见一个骑马的人冲撞上来，倒吓了一跳。她倒退了三步，拍着胸脯惊道：“哎呀！这是谁！”

男子也不愿解释什么了，只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喊救人？”

老婆子听见他问，才回过神来，焦急的说道：“……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从桥上掉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