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公主们都感到了宫里压抑的气氛,敏锐如他们,已经感到宫里要变天了。因为父皇的病迟迟好不起来,加上这次祭天居然是由胡亥来代替,想到扶苏又被赶去了边关。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胡亥现在这么得意,早知道他们当初就应该和胡亥交好的。
祭祀进行得很顺利,胡亥只需要走走形式便行了。站在高台上的时候,他深切地觉得权力这东西真是好,俯瞰众生,这也不难解释为何古往今来这么多人斗得头破血流,权力只要沾染一点便很难脱身。
以前胡亥是个三观多么正的好少年啊,可见权力这东西能迷了人的眼。祁鸢深刻地觉得,自己长在如此复杂的环境居然没能长歪,难能可贵。
与此同时,赵高告诉他扶苏有必要除了,假如留在身边必定是大祸。
他有些举棋不定:“可是皇兄他必定是我的哥哥……”
“胡亥,”赵高打断他,“如果扶苏死了,就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说不定……宋姣姣就会喜欢你呢?”
他终究还是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不是一个心狠的人,皇兄对他的好他铭记在心,现在让他害皇兄他委实做不到。可听了赵高的话,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对不起,皇兄,这天下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而他,绝不要当败寇。
扶苏葬身火海的消息传来后,宋姣姣当时就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整个人都失了颜色,以前的她活泼烂漫,现在却如同一朵开败了的花,那双杏子般的眼睛暗淡无光。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兴高采烈地说想要给扶苏缝制一件衣服。
见到他她哭得很厉害,“明明前几天他还报过平安,为什么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他明明说过要回来的,他答应了我的……”不久前他还说让她等他回来,不过半月光景,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堆白骨,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上天却给他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活着的人还活着,死了的人永远死了,埋葬在青山绿水中。
胡亥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她哭得厉害,像一只绝望的小兽,歇斯底里的,他的心有些泛疼,喉咙发哽。
“皇兄他一定想要你活得好好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底尽是绝望:“你说,他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胡亥有些发慌:“姣姣,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会替皇兄保护好你的。”
宋姣姣一脸不可思议,愤怒地推开了他,眼泪挂在清丽的脸上,坚定地说:“胡亥,你皇兄尸骨未寒。你死心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死了,我就陪着他,碧落黄泉我宋姣姣也陪着他。”
他彻底慌了,心痛得厉害,想要再次抱住她,她却狠狠地推开他。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宋姣姣,你得活着,活着给皇兄报仇。”
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
胡亥笑了笑:“姣姣,你得活着,给他报仇。”
她指甲抠进了肉里,丝毫不觉得痛,眸子里泛起冷光:“扶苏他是被人杀死的?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我不知道。所以,你得活着,找到仇人,去给皇兄报仇。”他轻轻地说。
她擦干了眼泪,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恨意,化都化不开:“胡亥,你得帮我。”
胡亥终究一笑:“好。”
他说这话,不过是要宋姣姣好好活着,人要是有了希望,再怎么也不至于一团死气。然宋姣姣并不知道真相信,胡亥不敢想,她若是知道了真相,该是有多恨他。假如最后她还是知道了真相,能死在她手上,倒也甘愿。他派人杀了皇兄,他欠皇兄许多,这本就该还了。
他也想过收手,皇兄传来死讯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内疚感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那可是对他最好的皇兄啊。
宋姣姣为他立了个衣冠冢,在宫外的一处花海中,紫红的木槿花已经开谢了,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她一身素服,三千青丝如瀑布散下,粉黛未施。
胡亥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滴答的声音,远处湖波荡漾,树木更是青绿得不像话。
她就那么站着,胡亥也就陪着她。
她开口问他:“你说,人有来世吗?”
胡亥抿唇。
有些许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开口:“有来世又怎样?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断得干干净净,他也不可能是皇兄了。”
她却笑了:“嗯,那样也好。我和他还能再重新爱上对方。”她转过头看着他:“如果要爱上一个人,谈何容易。这么久的相处,若还是爱不上一个人,他们之间就是没有缘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胡亥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宋姣姣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宋姣姣继续道:“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扶苏了。父亲告诉我我将来是要做公子妃的,一开始我是想拒绝的,可后来,我看见了扶苏,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好不容易我嫁给了他,成了他的新娘,娘亲说过女孩子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能寻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我遇见了他,可他却离我而去,所以我一定要替他报仇。”
扶苏死了,他皇位路上的障碍彻底除了,但胡亥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他本想收手,告诉赵高他不想再当皇帝了。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以至于让他越来越偏激。
他没想到,扶苏居然没死。他在那场大火中活了下来,还回到了宫里。
夜半,他被噩梦惊醒,梦中全是扶苏的影子,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猛然惊醒。却发现寝宫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黑暗中他凭借些许微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皇兄。扶苏居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你醒了?”扶苏开口。
胡亥试探地唤了一声皇兄。
扶苏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轻轻勾起嘴角:“没想到吧?我还没死?很失望对不对?”
胡亥面色一白,看来皇兄是全部都知道了。
扶苏继续说:“你的母亲现在在我手里,如果你要是想救她的话记得来骊山。”
闻言,胡亥脸色大变:“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
“放心,她现在很好,明日你若不来的话你的母亲应该就要成为一具尸体了。”
胡亥眸中泛着冷光,开口质问他:“为何要把我母亲牵扯进来?我是对不起你,可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吗……”
闻言,扶苏却冷冷地笑了,骇人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寝宫,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笑够了扶苏才开口:“我本想着你一孩子在这宫中生活得不易,把你当做一母同胞的弟弟来看待的,然而令我觉得寒心的我的弟弟竟然会想杀了我。父皇曾经说过如果你存在将会断送整个秦的江山,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我倒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止不住浑身颤抖:“你和父皇,原来都知道啊……”
他心中涌起不甘,夹杂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因一句话,他从小便要与母亲分开,要被父皇猜忌,就因为那句预言,何其可笑。
“那你会杀了我吗?”
“会。我一定会杀了你。”他说得那么决绝。
胡亥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你,你是父皇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我多嫉妒你。有时候,人的恶果一旦种下便回不了头了。”
扶苏说:“胡亥,一个人做错了事,若想回头,还不难。”
他冷冷地笑:“要怎么回头?你死了我才会觉得安心,你活着我就得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受够了这种不被人重视的目光。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胡亥不是任何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