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三国演义》，最喜欢周公瑾施连环计的片段，尤其是第一步反间计，让我念念不忘。没想到长大之后，竟然碰上了一个施用此计的机会。谁来做送上门来中计的蒋干呢，自然是温凯了，我要向他散布假象，连带整个美情缘中招。
“蒋干”虽有，可他知道我和辛阿姨很熟，又是文茵的近亲，这样就很难被我骗着。可我要是一味让别人钓他，也不好，毕竟江南面馆刚开通外卖业务，刚巧警察就下单了，这显得更可疑。
这天早上来到局里，刚好看见大院里布置了禁毒的展板，四周稀稀拉拉围了几个人，朱缨带着内勤在人群中发传单。天这么冷，大家都戴着厚围巾，只露出两只眼晴。朱缨的围巾是大红色的，底下露出一截辫稍。
围观的人，有接了传单看的，也有摆手不要的，只见一个插着口袋的男人，挡在朱缨面前质问道：“你是什么警察？什么种类？！”
“我是秘书。”
那人冷笑道：“我当是什么领导，这个年头小秘书也敢抛头露面啦！你们这些警察，吃饱了饭做这些闲事，有种就到街上去，挨枪子去啊，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
我听了冲上前去，劈手夺过一沓传单，往那人怀里一塞，笑吟吟地说：“我是外勤，我请求您，您最正义最善良，那您帮我们发一下传单好不好？”
那人却把手一摔，低声道：“鬼才帮你们警察做事！”裹紧衣领转身就走。
朱缨早红了眼眶，却只是吸了吸鼻子，侧过身对我说：“这种人就是瞎咋乎，其实心里特别虚，啥事儿扯上自己就跑了。”说着从我手上拿过传单，摊在肚子上理了理，抬头问我，“檀队长不在，队里怎么样？你们家老妹儿呢？”
朱缨是陈局的秘书，为人正派，性格强势，我恭敬地回答她：“家里都还好，就是队里群龙无首，还让你们为难。都到年关了，那些大案要案只能积压着。好在美情缘现在有一个突破口，我寻思着，只要再积累一点点力量——”
朱缨目光一亮，抓着我的手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说着领我进门厅详谈。
商议一番后，我拨打了江南面馆的外卖电话，接电话的就是温凯，当即订了一份粉丝汤，让他中午十二点钟送到局里来。
正午时分，太阳透过冰凉的铅灰色的云层，露出它圆圆的、亮闪闪的身影，像天边一面反着光的银镜。朱缨依然在院子里忙活，我坐在办公室里。
十二点一刻，远远的，温凯蹬着小电驴来了。车头才拱进大门楼，一个保安从门卫室里伸出手，另一个军大褂保安跑出来，威武地挡住他：“做么事的？”
朱缨早看在眼里，这时忙迎上去说：“师傅，这是送外卖的小哥儿，是十一点多在江南面馆订的外卖，我是帮别人拿的，这么冷的天，您就让人家用车焐着送进去吧！”说着拍拍电驴后备箱：“赶紧走吧，送到前边办公楼就成，杨警官在那儿候着，让她给您钱。”
温凯见她转身要走，不禁问：“那她怎么不自己过来拿呢？”
朱缨甩开手一笑：“人家办案子的人，不比我们金贵多了，有跑腿的干嘛不使唤？”
温凯两脚岔地，硬着头皮挪进院里，一路伸长脖子张望。只见院子当中一排禁毒展板，整整齐齐；办公楼前一溜警车便车，严阵以待。花坛上的树叶子都落了，一根根枝杈齐刷刷向上扎进天空里。
温凯停下车，取出一个饭盒，走进门厅，只见局长办公室的几个小文员正在布置黑板报。迎面的楼梯连通四层楼，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突然间云中从外面冒进来，满手提着饭盒，迎上来问：“我们队里订了好多饭，怎么都那么慢？你是罗家饭馆的，还是张家饭店的？”
“我是江南面馆的，你们杨警官订了一份粉丝汤，她不自己下来拿么？”
云中踏上楼梯，转过身笑道：“江南面馆的辛老板，回回都是亲自捧着饭盒上门来，怎么，你是冒牌的？”
温凯只得跟着她爬上楼，走出楼梯口，先后路过二支队和我们的窗前，只见一片人马低头做事，鸦雀无声。云中领他来到我们办公室外，先用肘子敲了敲门，我在里面应了一声，他们才双双进来。
我正站在桌前插水仙花。脑后梳着个莲花髺，双手戴着齐掌的半截手套。身穿高领长款驼色毛衣，外罩一件黑绒背心，通身毫无警察气息，倒像个放寒假的大学生。
温凯瘦瘦高高，先猫着腰靠近我几步，待我视线移过来，才堆着笑说：“您就是杨警官吧，我是江南面馆的，您的粉丝汤到了。”
我望着他，定了定，才说：“这么快就到了，辛苦你了。”说着接过饭盒，转身从包里取钱，又拉开抽屉找零钱盒，一个抽屉里没有便再拉开一个。
这时候，温凯得以挨着桌沿，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他会看到大家坐得稀稀拉拉，二宝在玩手机，小松在吃盒饭；也会看见屋子当中立着一块白板，上书：
“杜小松，代班队长
……、……，出差福建
……、……，出差江西
朱一铭，下午交警队
……请假
……请假
杨安歌、贺云中，待命”
温凯正盯着板子出神，二支队的小丫头巧儿急忙跑进屋，招云中过去说：“我们要去郊区调查一个娱乐中心，队里看家的人手不够…”
云中直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再讲我们队里连出勤的人手都够呛，哪能外借呢？”
巧儿鼓嘴说：“我看你们清闲得很，什么样子！全局都这么严整，就你们偷懒，活该内乱办不好案子！”说着赌气走了。
我叫云中回来，转身捧了一把硬币递给温凯：“辛苦你来一趟。”
云中拉着我说：“姐姐你真像大家闺秀，都不跟巧儿一般见识！”
我还没说话，温凯忘了形，脱口而出：“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嘛！”
一时间他就愣住了，按理说他事先不认识我，哪知道什么“本来”？云中只淡淡地对他说：“赶紧回去吃饭吧，路上小心。”
温凯裹紧了棉袄快步出去。下了楼，只见朱缨正在看小内勤们写黑板报。一个小伙正在写各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写到一支队那一行，扭头看了朱缨一眼；写了半个“檀”字，拉住朱缨耳语了几句，温凯在一旁也听不清楚，只看见他写下半截檀越的手机号，一番涂改，最后全盘擦掉，把檀越的名字换成了小松的名字。
在朱缨的余光里，楼梯上巧儿的注视下，温凯挠了挠头，放轻脚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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