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第一天早晨,一鸣遵守承诺,六点多就起来了,刚走出房门却接到电话。
原来是秋岭监狱的狱警传话,有一个盗窃犯想见他。这人名叫齐途,一直怀疑自己是被拐卖的,想要寻找亲生父母。
“他虽然和你非亲非故,又是个犯人,可你是打拐的,他是疑似被拐的,他请你帮他寻亲也不是没有道理呀。”我见一鸣不大情愿,便开导他道。
一鸣压低了声音:“上个月王义判下来之后,就跟他住一屋子,他为什么认识我呢,那一定是王义告诉他的呀,天知道那家伙有什么鬼主意!”
“王义那样的,在监狱里是最不受待见的,齐途还有可能博人一点同情,不会拿自己的身世帮这种…这种家伙做文章的。”我声音稍微高了一点,就听见文茵在隔壁屋里哭,赶忙跑过去给她换尿袋。
文茵醒了,可能是头疼,也可能是听到了什么,侧卧着不停地哼唧,任凭我把面膜都搬出来哄她了——我洗了手——她也不理我。
一鸣还是咬咬牙去了监狱,据说,二宝子在那里接他,把他拉进厕所叮嘱:“一定要听狱警的话,我就在外面等你,哪怕遇到不想见的生物,也一定要冷静。”
一鸣答了两声“是”,和一句恶狠狠的“知道了!”
二宝乘四下无人,突然吼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朱一铭!”
接着咒骂道:“你这个畜生!禽兽!你妈就该把你扔了,去养一只——”
一鸣连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我消气了……”
两人等到探视时间,在接待室里见到了齐途。他今年二十岁,剃着薄薄的板寸,瘦成一把骨头,一鸣说他身上可以套进三层囚衣。
齐途说,从小他和父母的关系就很不好,十三岁时他就辍学了,跟着舅舅到北方打小黑工,吃尽了苦头才逃回来,为了生存开始小偷小摸,慢慢的学坏了。
“我一直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我非常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不是现在的这两个。”齐途说,“邻居们也经常在背后议论,说爸妈花了那么多钱买了我,我还不懂事。”
“你非常小时候的记忆到底有多少?”一鸣问。
齐途连连摇头。
吃过午饭,我还是不放心一鸣,听说他回局里了,忙推着文茵赶了过去。幸好院子里朱缨正带着几个内勤扫落叶,我便把文茵托付给她看管片刻。
大办公室里,我们的和打拐队的人都在,大屏幕上在放映上午询问齐途时的画面。只见画面里若慈引导他:“闭上眼睛,想像你是两三岁、三四岁的你。你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这个房间是什么形状的?有什么东西?”
齐途微闭着眼睛,伸长了十指,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我,我躺在床上,屋顶——就是天花板上,有很多很多裂纹。有一个,有一个灯,一开灯就会跑颜色…我是说,像霓虹灯那样……我家里没有这样的灯。”
“侧过头,侧过头看看地上,地上有什么?”若慈的声音细柔绵软。
“地上是水泥地…墙角好像有个大衣柜,红木的很老的,旁边有一个火桶……”
“火桶?!”我们跟着若慈一起喊出声来。火桶是一种取暖器,因为我们江南地区冬天寒冷,又没有暖气,我们就坐在火桶沿上,脚踩在里面的一层铁隔板上,依靠隔板下的炭火取暖。当然这是老式的火桶了,新式的要更加安全,但无论如何,火桶是我们地区的特产。
“你再看远一点,看看窗外,窗外有什么?”
齐途的眼皮重重地颤了颤:“平房,我后来的家是楼房。”
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我忙记下关键点:“平房,火桶,跑马灯”
“还是太宽泛了。”檀越摇摇头。
只见若慈说:“很棒…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呢?”
齐途摇摇头。
“拖拉机?摩托车?”若慈试探道,“卖米?卖菜?收破烂?”
齐途突然睁开眼睛:“卖菜,印象里有一个,一个有点老但是捏得很细的声音,卖菜,卖菜……”
“是城市的,城市的平房,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遗留下来的那种大院,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那种!”我兴奋起来,忙记下“城市”。
录像里若慈满意地笑了笑:“再闭上眼睛,我们回到那个跑颜色的小灯,你看到霓虹灯的时候,就会想到它吗?”
齐途尚未闭眼,就冲口而出:“不是……我小时候就经常想到那个灯,一想到它,就想到霓虹灯——”
“不急,没关系,你第一次看到霓虹灯,是什么时候?”若慈这么一问,我们也紧接着紧张了起来,心脏呯呯地响着,互相对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齐途的眉心沁出密集的汗珠,眼角费劲地眯着,像啜泣一般一阵阵吸着气,当若慈握住他的手,他突然透了口气,泪如雨下,急促地说:“我,我,有谁背着我,我看见商场招牌上,字上的灯,像流水一样跑过来跑过去……”
“什么字?”
齐途又憋住气死劲地想了想,猛地大口喘气,颤巍巍地说:“江,江浦,江浦……”
一鸣转过身拍拍二宝:“秋岭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只有购物中心用霓虹灯招牌,你查查周边地区在那时候有没有一家叫江浦的商场、酒店、或者电影院。画像已经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咯。”
我看向二宝,只见他的桌上已经躺着一张齐途童年的复原图。二宝瞥见那图,撇嘴道:“干脆把韩墨招进队里算了啦。”
檀越像一个爸爸似的摸摸他的头:“那我们宝儿要准备好当哥哥。”
众人都憋不住笑了,连一鸣都上前摸二宝的头,二宝好委屈地往我身后躲。大家正闹着,监狱那边突然传来消息,原来一鸣他们前脚刚走,齐途他后脚就和人家打架了。
齐途在牢里算是一直受保护的角色,尤其受王义照顾,偏巧王义在牢里总是被人瞧不起受人欺凌,齐途常常会为他出头。这次也是这样,齐途终于被信仰荷尔蒙的男人们一视同仁,挨了顿拳头。
我赶到监狱时,一鸣开始唠叨我:“你不要急,王义这几个月的日子很不好过呢。”
“你们不要误会,监狱里没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陪同的狱警连忙说。
我想像了一下如何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慢慢折磨人——看来这日子确实不好过。
齐途被带到我们面前,他肿了一只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请你们再过来不是帮我打架,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齐途怯生生地说道。
“你又想起什么了?”我问出口后有点奇怪,因为我发现这里只有我和一鸣两个人,同来的檀越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