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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牛犊三

切肤

  第二天我找到了文茵指的那个男人——罗忠良当年的资料,发现罗宝英确实是他的堂妹,只是当年没有成年,没参加讯问。我忙汇报到队里,可檀越坚持要拿法医鉴定说话。

  傍晚时分,我正在档案室里整理案宗准备下班,一个低音炮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鸣怎么不来呢?"转过头,只见檀越大步流星地迈进门来。

  "成天粘在一块儿像什么话,你以为女孩子谈个恋爱就痴迷了,工作也不要了?"我知道他患有早期的直男癌,头都不抬地正色道。

  檀越已经走到我桌前了,动了动嘴唇说:"对不起。"我傲娇地点点头,见他这么晚了突然造访,不禁问他怎么了。

  檀越的两根眉毛轻轻拱起,嘴角向上翘了翘——他脸上一共就七八个表情,这个表情叫轻微的喜悦——果然他说:"罗宝英的DNA和罗忠良的比对,相似度百分之十八,是堂兄弟姐妹关系。"

  我听了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去救助站问话。"

  我急忙说:"你带上我去吧!她要是说出了什么,是真的假的我能帮你分析分析。再说面对你一个大男人,她非要耍赖你能怎么办,我们女孩儿这点还是能对付的。"

  檀越的嘴角恢复原状,嘴唇抿了抿,说:"鉴定的结果不能告诉任何人,待会儿做的笔录也不能泄露出去,去了那边不能直接把罗宝英当成犯罪嫌疑人。"他说一句我点一点头,答了一叠声"是是",理好东西锁上门就和他去了。

  我们再加上队里的云中,乘便车来到救助站,找到昨天来接罗宝英的人,由他领着走进门厅,上到二楼。这里的环境比刑警队二楼好多了,光洁明亮,布置得像一个大客厅一样,沙发电视应有尽有。我急忙问那人:"罗宝英哪儿去了?"

  那人笑着说:"她又不住在大厅里,在这儿每个人都有自己房间,你看那条走廊,走进去有三间。"正巧有个女工端着餐盘穿堂而过,走进廊子,用肘子敲当头一户的门,那人朝她努努嘴,示意我们跟进去,还说:"让这两个小女孩儿进屋去,这一层楼都是女人,免得招外人说。"

  檀越瞥了我一眼,脸色沉沉地对他说:"两个女生平时就没太多用,也不如男警察头脑清楚,还是我带着她们去好了。"我们"两个女生"知道他向来重男轻女,只好瞪瞪眼睛。

  走进罗宝英这间屋子,迎面便是一大张玻璃窗,两边束着青色的窗帘,前面摆着三张大床,都铺着一样的嫩黄薄床单,白色被子枕头。对面一排红木三角柜,上面堆满鲜花、没拆封的零食。

  "感谢你们,让我过上神仙似的日子。"罗宝英坐在中间床上,倚着枕头,接过一碗粥,捧在怀里,闭着眼慢悠悠地吹气。

  "是啊,你从前的伙伴儿们还在大马路上吹风呢。"檀越冷冷地望着她说。

  罗宝英咂咂嘴,徐徐睁开眼睛,说道:"五月份风倒不冷了,就是雨水多一些。唉,我还想到外面淋一淋。"

  檀越上前一步,眼里盛着蔑色,嘴唇动起来,嘴角都懒得撇了:"我们比对了你和一个叫罗忠良的人的DNA,他曾经拐卖儿童被判了七年,你和他比对上了百分之十八,证明你是他的堂姐妹。"

  罗宝英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忠儿是我堂弟哥那又怎么样呢?"

  檀越不眨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说:"他拐来这些孩子,很重要的用途就是强制他们乞讨,而我们发现你现在也和一群人一起带着小孩子乞讨,你能解释一下这其中的关系吗?"

  "我们都是遭了七灾八难的人,不出来要饭就没活路了。"罗宝英垂下眼皮,淡淡地像在讲故事,"就带着自己家的儿子女儿,要一段路饭,攒点路费,坐个汽车什么的,一路到你们这里来。"

  "我知道你儿子是你亲生的。"我走上前来说道。见罗宝英睁开眼睛,我望着她坚定地说,"从我同事带回来的录像上看,跟你一起的那些人,都把孩子放在地上吹风,只有你抱着儿子在哺乳。"我顿了顿,故意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罗宝英一下子笑出声了,歪过头,眉毛和嘴唇抽动着,问我:"不一样?你说能怎么不一样?"

  我瞥了檀越一眼,他的余光扫向我,头点了点。我便鼓起勇气说道:"警方在逮捕罗忠良之前就摸清了他全家的底细,只不过他不是在我们这儿犯案被抓的,所以我们今天才知道。根据他当年的口供,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惟一的男孩,集全家宠爱于一身,连他堂姐罗宝善都乐意帮他拐卖儿童。"

  "至于你们这些女孩儿呢,常年受到家里的漠视,你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可也是一个不得宠不成器的小儿子生的,还有个继母,在家里更没什么地位了。"

  见她若有所思,我接着说:"罗忠良交代说你们家重男轻女,既然风气如此,你们常年受此熏陶,内心里对自己也是漠视的不认同的。对家族外的女孩儿更是这样,因为爱惜自己的人是不会欺凌弱小的。没受过欺凌的人多半也不会的。你姐姐罗宝善曾经发明了五六种方法虐待弄残拐来的女童们,当然对于你儿子,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径直走到床前,盯着她,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的生活一直很压抑,哪怕丈夫死了,你带着儿子要饭走到这里,对于一起来的男人们,你难免泯灭自己的本心处处听他们的操控。当时在场的录像上可以看到你们的孩子里面有残疾的,我们都清楚那不是先天残疾,你自己也明白的。可你不相信你自己能够揭穿真相,对于做件好事能起到什么作用,你也害怕那些男人,他们已经像你家里那些男人一样肆意践踏你,你害怕他们再伤害你的儿子。"

  我顿了顿,接着说:"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无论如何也会保护他周全,因为只有儿子,能证明你是个母亲,能满足你那一点点的,自尊心。"

  罗宝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艰难地听我说话,似乎又在自己想着什么。檀越拍拍我,示意我退后一些,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依旧沉着脸,慢慢地说:"我们可以保证,无论你在不在这个神仙住的房间里,我们都会保护好你们母子。你是一个母亲,你也可以为了保护儿子做一些事情。"

  "或者为了。。保护别人的儿子做一些事情。"我小心地试探道。

  罗宝英端起碗,半罩住脸,"咕噜咕噜"地把粥全喝了。把碗扣到床头柜上,徐徐地舒了口气。拉开柜子第一层抽屉,只见里面一条白底蓝圆点的枕巾。

  "蓝。。圆。。蓝馨园小区?"我反应过来,忙问,"你们收工之后就住在蓝馨园小区?"

  罗宝英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蘸了点粥液,在柜子上写下"409"。

  "他们有三个人。"罗宝英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我们一共带来了5个小孩子,他们说都是他们亲戚家的。白天出摊,晚上就住在出租房里。"

  檀越和我走出罗宝英的房间,我正想问他要不要派人去蓝馨园打探,他却锁着眉头想着什么,走到楼梯间扶住栏杆说:"不对。录像上那些人坐车去的是长江北路方向,这个南馨园小区在长江南路,而且是路尾巴上的地段,出门就是东西向的滨湖路。就算要兜圈子,也只能往公路上兜圈子了。"

  我自己想了想也发现不对劲。会不会南馨园里都是放哨的,一旦被惊动,就报信给真正的窝点呢?

  檀越大步走回罗宝英的房间,我也急忙跟回去。檀越一条膝盖架到床沿上,罗宝英下意识地坐正了,问他:"你把人派过去了吗?"

  "孩子们有自己的名字吗?"檀越说着向云中使了个眼色,云中递来纸笔。"从你自己儿子的名字写起。"

  她写着的时候他就问:"一共多少个小孩儿啊?"

  "五个。"罗宝英顺口答道。

  "带上你儿子呢?"

  "六个。"

  接着又问了一堆,又让她写住址,又让她写娘家人的名字,最后我们带着一张满满的纸出来。

  走到楼梯口处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要问檀越什么,我知道他一直在比较罗宝英两次写字时候的神态。

  "我得找一个她说真话时候的表情参照。"檀越压低声音,"很明显,她第一次撒谎了。"

  我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连忙下楼梯,走到拐弯处还是不禁红了眼睛,说话声音也带了哭腔:"我侧写她的身世经历,难道不是触动她了么,你也保证了会保护好她们母子,她为什么还要骗我们,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檀越从不会安慰人,他只冷冷地看着我,待我自己消停了,才说:"一鸣他们今天在沐风路那里又暗访了一次,我们分析了录像,看到小孩儿身上有铁链,残疾也有人为造成的痕迹。"

  "你怎么不早——"我忙咬住嘴巴,轻快地跑上台阶,站到檀越面前,刚要开口,他冷冷地说:"如果你早知道了,潜意识里目的性会更强,罗宝英说什么你都不能理性判断。"

  我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深呼吸了几下,慢慢地说:"明天我也去暗访,多积累一些证据,我们还是要靠自己,找出他们的窝点。"

  檀越点点头,又说:"不过今天他们没看见那辆面包车。"

  "我要自己去看看。”我一半赌气一半认真地说,“别人说的话,我总要亲自验证了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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