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纤绯与穆柒柒二人直至正月十七才回来。此时人间春雪正落尽,但浮生宫因地势原因仍在稀稀落落地下着雪。
谣言说,他俩在山下如何如何的,但谣言毕竟只是谣言,在二人回来之后,还未去验实便已不攻自破。
因此次前行,柒柒受了伤,纤绯师兄捉到了一两只鬼魅。
浮生宫门规第六十四条有云:凡是造谣生事者,必罚之;就轻重而论,轻则涤溺除尘,重则于静心塔面壁思过数月并抄写经书。
所谓涤溺除尘,便是清洗茅厕打扫厨房。虽说浮生宫弟子并不大会使用这二室,但别忘了每月十五还有月灵礼,典上的敬月席自会用到。使用过后都有人去清理,而他们便是代替他们去打扫的,准确来说是罚去打扫的。
听闻柒柒受伤,琴歆便想着去看望她,顺便打听一下自那时给他俩牵红线之后,感情进展如何,幻想二人成为神仙眷侣,双个修什么的。送佛送到西,牵线牵到底。
琴歆知晓双修这件事还是从那几个爱八卦的弟子那听来的,不过还未听完她们就被罚去洗茅厕了。
虽说修仙之人七情六欲自是要不得,但浮生宫不知哪一代年纪尚小的女掌门因亲自下山除怪时遇险,被个不知从哪来的世外高人所救,从此对他思慕不止浮想不断,终郁郁而殇。上任的新掌门政治比较开明,为不让后人重蹈覆辙,立下男女弟子之间可以双修这一条令,但不能做出逾矩出格之事,例如生个娃什么的。但新掌门却又下令在寝殿主室两侧布下结界,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不知是开明还是不开明。
从泠水间到炯炎阁只需经过六处长廊再转过一处亭台便可。但琴歆走得极缓,雪映着她嫩白的脸,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在雪中漫步,一边望着廊外,一边想着什么。
天空被细雪笼盖着,纷纷扬扬未有半分消减之意。几株白梅盛开在廊外隐在雪中,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抬眼望去却又不见梅花的影子,只知道这香来自廊外,来自雪中。
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走着走着便到了炯炎阁。琴歆望着眼前景象不禁叹道:“不愧为火属性修行者所居住寝殿。”方才于长廊还是细雪纷扬,一步入此处就只剩地上、檐上残雪。若是再往后退上一退,廊外仍是细雪飞扬。相差不过几步而已,却能在一处地方显现两重天地。
琴歆有些迟疑地踏进去,有微光泄下,抬头一看,原是沉寂已久的旭阳扯破云层探出头来。琴歆行至柒柒门前,叩门轻声道:“柒柒,是我,琴歆。”接着,清脆的声音自房内响起:“闩未上,推门进来便好。”
琴歆推门而入,看到依旧是一身红裙的穆柒柒,坐在圆凳上,只披了件赤色绒袍,上面绣了几枝红梅,领口两边各伏着只展翅欲飞的浮蝶儿。墨发只用一支狸形簪绾成一个松垮的髻,有些散乱,显得她病恙的脸更加苍白。
见琴歆前来,穆柒柒阁下手中的细物,起身要去为琴歆置座,却被她连忙制止住:“你有伤在身,切勿动了,我自己来就好。”
柒柒便也听话地停住了,倾壶倒了杯茶递给坐下来的琴歆,微笑着说:“也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劳烦姑娘担心了。”
“哪里的话,”顿了顿,又继续说:“同门之间理因互相照顾才是。还有,不是说了叫姑娘生疏了吗,以后叫我琴歆就好,或者跟枷棘一样,唤我阿琴也行。”
“好,琴歆。”穆柒柒笑着应了,将倒好的茶递与她,“外面一定很冷罢,喝杯茶暖暖身子。”
“好。”琴歆接过,没有喝只捂在手中,看着穆柒柒捏着根银针穿上穿下,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穆柒柒的脸有些绯红,抬头看了琴歆一眼又低下头去,娇羞道:“给纤绯师兄缝补衣服。他带我回来的时候走得心急被树枝刮了道口子。却也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与妖魔做斗争时未受半点伤,却在这时被树枝划了。我念他救了我的命,才给他缝补衣服,琴歆你说他是不是蠢。”
“依我看啊,不是蠢。他是担心你出事心急如焚顾不上那些。”琴歆笑着喝了口茶,香气扑鼻,未几抬头问柒柒:“这是什么茶?”
“祁红茶。与纤绯师兄巡视时偶然喝到的,虽然我不会喝茶,但觉着这味道着实好闻且颜色好看,便带了些回来,你要是喜欢临走可以拿一些去。”又道:“他怎么不是蠢,明明御剑飞行比走路快,偏偏要走回浮生宫。”
琴歆思索一会儿,笑盈盈道:“莫不是柒柒姑娘想让纤绯师兄抱着你御剑飞回来?”
穆柒柒脸一红,娇嗔道:“哪有。”
琴歆看着杯中红液又呡了一口,道:“可是不抱着你,他御剑飞行怎么飞?”
“也!也是……”穆柒柒还想说什么,却不得不承认琴歆所诉。
“依我看,纤绯师兄是对你有意思但不敢侵犯你,所以才出现这样的事的。”说着,琴歆指了指穆柒柒手中的衣服。
穆柒柒怔怔地看着桌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嗔道:“啊呀,琴歆都怪你,害得我都缝错了。”
“啊?那怎么办?”琴歆有些懊恼
穆柒柒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反正我也不会缝衣服,大不了再被他说一次蠢好了。”
琴歆愣了愣:“你……不会?”
穆柒柒点点头:“嗯。”
“……”
琴歆此次前来,无非是看望看望受伤的穆柒柒,看到她现在这样也就放了心。顺便也了解到了他们俩的感情,觉得以后该怎么对小夜也有了一丢丢儿的经验,却没成想还能听一个故事,啊不,是事情的所有经过。
只因为琴歆无心提及:“下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穆柒柒也来了兴趣似的将一切都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她听,大约是没有人陪她这样长久的聊着。
十二月二十八日,天空灰蒙蒙的,似要落一场大雪。浮生宫所有课程早已停止,空下三十余天给弟子门放冬假,给长老们准备来年的迎新大会。
因观星师连夜占卜得出结论说,妖魔们低调潜行了这一年,却在年岁之时耐不住性子要出来闹腾闹腾,怕是届时人间会有骚乱……千涵掌门一听什么话都没说就让澜纤绯下山去巡视了。
穆柒柒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率先理好行囊,换了一身朴素妃色袄裙,在暗影殿之外等着他。当他开门望见她的背影时,就晓得她要他做什么了。
澜纤绯脚步本就轻,加上又是半仙之体,于是当他出现在她身后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看着她,有什么不能说的话藏在心里,藏在眼睛里。他想伸出手去帮她搓手,她那双纤细的双手此时冻的有些发红,可他没有去那么做,只是想,手都冻红了还不会去暖暖,真是个小蠢货。
良久,澜纤绯才开口道:“不冷吗?”穆柒柒转身回头去看他之时,被在身后的他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前摔,纤绯师兄连忙伸手扶住她,挑眉笑道:“一大早就投怀送抱,是要怎的?”
看着柒柒挣脱了自己的搀扶,两只红彤彤的手不知往哪放只好紧紧抓着肩上包裹,莞尔又重复那句话:“不冷吗?”无意之间伸手想去抓住那双手。
穆柒柒躲开,轻声道:“不冷。”
澜纤绯笑了笑,抽回停在半空的手,负手而立道:“在等谁?”
“谁,谁也没有等。”说着便要跑开,却被澜纤绯抓住:“东西都收拾好了却又不去了?等我这么久才见到我就放弃了?柒柒,原来你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我……”穆柒柒被说的哑口无言,垂头立在原地,像是犯了错似的。澜纤绯放开了她的手,向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伸手道:“去还是不去?”
穆柒柒猛然抬头,看看他又看看他伸来的手,一时间不知所措。澜纤绯看着她无措的样子,收了收手,“那,便是不去喽?”
穆柒柒赶紧抓住:“去!”又偏过头,“我去。”
澜纤绯看着她这样,眯眼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好。”穆柒柒终于露出笑颜。
二人走着,时不时说几句。
走出浮生宫门时穆柒柒才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和你一起走,掌门长老那边如何交代?”
澜纤绯笑笑说:“这事受命之时我就代你询问了,我问师父:‘可否带一人下山,也好有个照应’,师父就应允了,她还叫我啊好生照顾你,说的我好像会欺负你似的。”说着澜纤绯的手就拍上了穆柒柒的头,随之换来的是穆柒柒的怒眼睨视。
“若是我不去呢?”穆柒柒好奇地偏头看着他。
澜纤绯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手抵着下巴道:“你要是不去嘛……我就带琴歆那个笨丫头去,闲暇之余逗逗她也挺好玩的。”
穆柒柒停下嘟嘴道:“那我不去了!”
澜纤绯做出惊恐的模样,直道:“别别别!都出来了你怎么又反悔了呢?”于是穆柒柒又继续走了。
然而澜纤绯又继续作死:“闲暇之余逗你也好玩,”看着穆柒柒正瞪着自己,澜纤绯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最好玩,逗你最好玩。”
“不!去!了!”
“别啊小祖宗!”
“不去!”
“姑奶奶!”
“把我叫的那么老!不去!”
……
一路二人吵吵闹闹,气氛轻松非常,不过三日二夜就到了人间最繁华的地方——安落城。
十二月三十一日,正值除夕。安落城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安落,取安居落业为意,百姓在此处安居,商人在这儿落业。穆柒柒好奇为什么不叫安乐,是为安居乐业。澜纤绯告诉她,乐业比不上落业,乐业只是愉快的从事工作,而落业是只呆在这儿工作的,大约统治者是希望经济来源都停留在这里。
其实澜纤绯也不太明白,只是柒柒要问,他就不能不答。
最初的最初,安落还是安乐,那时候经济也很兴旺,百姓可谓安居乐业。但统治者认为,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固然重要,倘若一直处在安乐窝,必会忘记先人之苦,故此改为安落,为安家落业之意。
听完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叙述,穆柒柒狠狠瞪了澜纤绯一眼,顿时让他无地自容,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休息了。
穆柒柒呡了一口茶,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澜纤绯撑着头,手指点着桌面为自己开脱道:“我又不是安落人,我哪知道那么多事。”
穆柒柒偷笑着,没有说什么,又喝了一口茶,半晌道:“这是什么汤水,蛮好喝的。”
“这叫做茶,不是什么汤水,”澜纤绯倒了一杯看了看,又往鼻尖送,道:“这是祁红,记住了没,小蠢货。”
穆柒柒嘟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素手点点茶水放在鼻子下闻闻,笑了笑。澜纤绯看着她那样,挑眉道:“你喜欢这个?”
“嗯,柒柒最喜欢红色了。”穆柒柒笑得灿烂。
“你等我一下。”澜纤绯起身就往茶楼里面去,留下穆柒柒一人独自品茗。须臾,澜纤绯便回来了,将手中一大包东西递与她。
穆柒柒问道:“这是什么?”
澜纤绯眯眼笑着:“你闻闻看。”穆柒柒便凑近去闻,笑得灿烂:“是祁红!”说着一把圈住那一大包祁红茶。
出了茶楼,二人在街上并排走着,准确来说是一个走一个跳。穆柒柒提着茶一蹦一跳地走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但在澜纤绯听来全是呼噜呼噜的声音。
“哈,你看那个!”穆柒柒向澜纤绯指着不远处一串串晶莹剔透红彤彤的果子,还未及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跑到小贩的身边了。
小贩看着她,笑着问道:“这位姑娘要来串糖葫芦吗?”穆柒柒盯着糖葫芦直点头,接过之后蹦哒着走了。
“诶姑娘你还未给钱呢!”小贩叫道。
澜纤绯看着她,摇头叹息道:“多少钱,我来付。”
“两个铜子。”小贩看着澜纤绯掏钱,接过后说了句:“这是你家新过门的娘子吧,长的挺漂亮,就是还有孩子气,兄台可要管好些。”
澜纤绯愣了愣,看了眼在前面蹦哒的柒柒,又看着小贩,笑道:“舍妹还小不懂世事,作为兄长自会管好,劳烦小兄弟费心了。”说完便跟上穆柒柒的步伐,只留下小贩在原地尴尬。
穆柒柒咬着糖葫芦停下,看缓缓而来的澜纤绯,询问道:“你怎么才来?”
澜纤绯道:“没什么,与聊他了几句。倒是你,这么快就下口了,就不怕这是不能吃的吗?”
柒柒笑盈盈道:“不怕,我已经吃了,是能吃的。”说话语气像是孩子。
澜纤绯撇了一眼:“蠢货……”
穆柒柒嚼着糖葫芦,鼓着嘴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蠢,你看你吃的满嘴都是,又脏又丑,哪还像个姑娘样。”澜纤绯刚说完,穆柒柒的手就迎上来了。
“喂,打人不打……”话还未说完,穆柒柒的手就在澜纤绯脸上摸了一把,留下一个红红的手印。
澜纤绯抬手去擦,擦完后想去拍穆柒柒的头,发现她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澜纤绯无奈摇头跟上,到底是谁欺负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