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又传来狗叫声了,热烈的带着欢迎意味,就像当年,我还未化形时看到扶苏欢欣鼓舞的模样。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而我是一只狗妖,妖的生命那么长,只是知道自己要死而不会是老死,我活得太久,尽管此时要死该看开点但扶苏那事的确是个疙瘩。
扶苏是我的第二任主人。
我第一次见扶苏,他垂垂老矣满脸沧桑,大约七八十岁,看到我这只面黄肌瘦的流浪狗心道同病相怜,于是他成了我的主人。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的第一任主人,若不是嫌我难看让我成了流浪狗我也不会遇见扶苏。
扶苏是个好主人,与其说他爱狗倒不如说他溺爱狗,给我穿衣服带金项链染色修指甲什么的都干过,没错,他是个行为艺术家,即使年纪老了但对艺术的追求更甚了,注意力从人类转移到了本狗身上。
以至于我成了一只有文化的狗。
有文化的狗难得,我能明白人类的某些行为,能做一些人类才有的举动,后来竟能读书写字了,不得不惊叹本狗的智慧和扶苏的教导有方。
不过这些扶苏都不懂,他认为我的文化程度不高,这也是在我的有意下造成。
总之,这为以后我修炼成妖打定了结实的基础。
扶苏喜欢随处带着我,换句话说,他喜欢别人称赞他的狗。
举个例子:
穿衣服的狗引人注目。
戴耳钉的狗引人注目。
有人性狗引人注目。
狗引人注目了,主人受到关注必不可免了。
扶苏喜欢这种感觉,受人关注,这也是他孤独太久的后遗症,唉,怪就怪我不能跟他聊天而他老是单方面跟我说话。
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年轻时的故事,反反复复,可同一个故事说来说去又前后不符,我倒成了只喜欢听故事的狗,文化程度又高了。
他说得最多的是关于他名字的故事,他本不叫扶苏。
扶苏不叫扶苏时,叫扶清和,那时2001年,他十九岁,在江苏一座有名的美校学习,美校一般女生居多,而到他那届时却是男生占了三分之二,据说当时跳舞流行画画不赚钱女生全去舞校了,总之,女生在他那座大学成了稀缺资源,漂亮的女生更是罕见至极。
苏小蝶是那时的罕见至极的漂亮女生,丹凤眼,妆容精致,身姿曼妙,穿着红色短裙踏着7厘米高的高跟鞋步调从容,像个美丽高傲的公主,在那时几乎成了所有男生遐想的对象,最完美的女神。
扶清和便是苏小蝶裙下之臣之一。
那时他美术天分高名气极大,再加上他外貌长得不错,便大胆地成为苏小蝶众多爱慕者中唯一敢表白的那一个,可高傲公主太难追,他表白台词没念完人家都甩甩袖子走了,怪不得没人敢表白,就怕得整个难堪。
扶清和可没放弃,秉着一种坚韧伟大的精神追苏小蝶,什么情人节送情书送玫瑰、雨天送伞送雨衣、生日送蛋糕送贺卡送祝福、打进人家朋友圈从内部瓦解敌人……各种追女孩的方法一一用个了遍,也就是苏小蝶这样的存在才能让他花那么多心思,这一片痴心面前公主再骄傲也松动了。
“能为我做那么多,那为我把名字改成扶苏没问题吧?”
“没问题。”
于是扶清和变成了扶苏,苏小蝶变成了扶苏的女朋友。
扶苏这名字就再没变过,虽然后来变成扶夫人的苏小蝶告诉他名字可以改他也没改。
“早就想改一个拉风的名字了,顶着秦始皇他儿子的名字岂不是最好的行为艺术?”
最好的行为艺术。
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对行为艺术虔诚甚至疯狂的人,特别在是苏小蝶病故后,他疯狂地创作着各种艺术,怀着莫大的悲哀。
是悲恸,如斯孤独。
后来有了我,他有了宠物。
我成了他所爱的艺术的一部分。
再后来,他要死了。
白色的病床上,扶苏的脸干皱干皱的就像松树的老皮,双眼已经凹陷下去了,混浊的眼珠子泛着微微的白,怪吓人的。
他的床前围着很多的人,那些想继承他家产的亲戚一个个挤在他身旁,每一个人都抹着眼泪一副伤心模样,若是我能说话我定会跟他说这些人演技很烂,良心被我吃了。
那么多人里,他看着我。
看着一条狗。
这是我在他身边的第八个年头,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能在人类身旁那么久,而他一直对我很好。
或许扶苏把我当成了他儿子吧,早些年苏小蝶死了,他儿子不听他的话出去鬼混走上了歪路被枪毙了,他成了孤家寡人,我是那么听话,他会把我当儿子一点也不奇怪。
养什么养久了都会养出感情,何况我是一只通人性的狗,如今扶苏要死了,难过便是难过啊,他死了我怎么过,没有人比他更维护我了,或许我会在他的葬礼上被杀掉,成为某盘名菜,骨头甚至会被同类嚼碎,想想就觉得悲惨。
不过那样我就又能见到扶苏了,他死后的样子比我好看一万倍,不知他会乐成怎样。
然而,世事难料。
我没想到,扶苏的临终遗言里有让我陪葬,就是死。
我逃走了。
我想,可以为一个人死,但并不代表要在他强制的安排下死,扶苏从始至终未曾明白我,于是我始终是他一条宠物,面目可温柔也可残酷。
想通一切的那一瞬,忠心的狗选择背离。
之后,我又变成了流浪狗。
之后的很多年,我成妖。
更遥远年代后的现在,我正在回忆,即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