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恭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鞭子,如获至宝般地抚摸,随后将它放入了一个檀木盒中。随后他道:“还有事吗?”
江缕清摇摇头笑道:“没了。”她转身就走。
“阿娘阿爹,我回来了...”
江缕清打开门,看见大堂整整齐齐坐着江家上下老小,齐整整地望着她。
“呃...”
“阿清,这是大伯二伯三伯四伯和弟弟妹妹们...这是巧巧,这是如儿,这是...”
她哪记得住啊?!
想来不是什么很亲近的亲人,于是她有些别扭地行了个端庄的礼。
江缕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穿上华服,戴上珠光宝钗,一板一眼地向一众人行小姐礼。
她想她还是适合用剑吧。
“缕清真是长大了,真好...”
江缕清看着眼前的某个亲人,微笑道:“是阿娘教育的好。”
那亲人尴尬地点点头道:“啊,是,是曦澜教的好...”
江缕清贤淑地站在羽曦澜一边,悄悄耳语道:“阿娘,这是什么情况...”
羽曦澜道:“你刚刚回家,得让你熟悉熟悉这儿,这些都是江家亲戚,你该认识认识...”
江缕清道:“嗯,我尽量...”
羽曦澜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如何便如何,这次主要是告诉所有人,我的女儿回来了...”她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阿娘...今晚这宴会结束,可以跟你谈谈吗?”
“当然!”
“姐姐...?”
江缕清向院内走去,突然听到这样一声呼唤。
她犹豫地转过身。
眼前是一张小巧可爱的脸蛋,虽然年龄差极大,却是都有着星辰般的眼眸,只是江缕清眼中是星河,眼前女子的眼中是星辰,装满了天真。
“阿...”江缕清咽了口口水,不确定地道,“阿梦...?”
“姐姐!我有姐姐了!”江缕梦说着便扑上去,凑近了江缕清,喃喃道:“我和姐姐长得好像啊!”
羽曦澜听到动静,早已悄悄站在角落,微笑看着这一幕。
她此时出声道:“同样的爹娘,自然是像的。”
江缕清突然觉得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贯彻全身,使自己感觉酥酥麻麻的,心中一块缺口似乎终于圆满,她似乎今天才是完整的她。
她起身行礼:“阿娘。”
羽曦澜走过去拉起她,拍了拍江缕梦的背道:“去找奶娘先玩着,阿娘和姐姐说几句话。”
江缕梦点点头,飞快地在江缕清脸上落下一个吻,嘻嘻笑着跑走了。
空气突然变得寂静,相对无言。
江缕清终于鼓起勇气:“阿娘...”
“我知道。”
“我知道你想离开江家,离开所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华服,喜欢匪衣。”
“我知道你不喜欢珠宝,喜欢刀剑。”
“阿清,这些我都明白,即使我错过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当我再见到你,你的一切,我都懂。”
羽曦澜的脸色平静无波。
江缕清道:“既然这样...”
羽曦澜转头看她:“我答应你。毕竟这是你的人生,我无法干涉但是...请你再当一个月的江家大小姐,好吗?”
为什么?
羽曦澜见她脸色,笑道:“如今外界舆论颇多,说我江府无情无义,不管不顾丢失十多年的大女儿,丰诚最近甚至因此累坏了身子。他不愿告诉你让你忧心,可我要告诉你。你不是为自己活着,你的背后是江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可是...罢了,等你爱上一个人,你便懂了。”
江缕清了然道:“阿娘就是偏心爹爹嘛,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羽曦澜道:“不是偏心,只是我是江家夫人,有责任帮他处理这些事...”
江缕清突然凑上前:“阿娘别害羞,你们是夫妻,爱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羽曦澜脸变得通红:“咳咳...小点声。”
江缕清站直:“行了阿娘。本以为你是因为舍不得我想要我做大小姐的,那样我也许真不舍得走了呢,如果是为爹爹,我就可以放心闯江湖了!”
羽曦澜点点头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当然我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江缕清甜甜一笑:“你真是个好娘!说好一个月哦,我只答应这般装模作样一个月!”
羽曦澜道:“成。”
次日,许远初在祭坛上宣布先帝驾崩,莫予即位,封号“元弥”,洛阳万民悲恸不已。
江缕清那日穿着白衣,作为丞相家眷出席即位大典,她不可抑制地去看祭坛上高大颀长的身影,他头昂着,脸上不再有那样温暖的笑容,只是死一般的寂静,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做错了什么?元昭皇帝驾崩干她何事?
算了,总是萍水相逢,终究会忘却的,没什么大不了。
莫予在许远初宣布了那些后,轻声道:“让我来说吧。”
许远初一愣,忙恭敬退开。
“诸位百姓,先帝已亡,但洛阳城,这片大好山河,断不可因此灭亡。朕知道,朕不具备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条件,但朕会尽全力,守好你们,守好这片江山!”
江缕清欣慰地抬头,这才是她最开始认为莫予该有的样子啊。
莫予话落,郑重地看着江丰诚道:“江卿可还记得先帝与你约定的太子妃之约?”
江缕清一震。她内心一瞬间变的慌乱,若是如此,她岂不是要一辈子...住在深冷的宫墙之中?她该如何?江湖于她岂不是白日梦?她该如何面对冰释,如何面对...
江丰诚拱手道:“臣早已相告先帝,一切由小女做主。”
江缕清松了口气。
莫予冷笑一声:“哦?江卿爱女之言分量竟比先帝还要重?”
江丰诚道:“臣惶恐,当初是先帝答应,臣才如此这般无礼的,望陛下恕罪。”
江缕清看出是阿爹在保护他了,觉得莫予变了太多,几乎不是自己所认识的莫予了,她想开口争辩,莫予又说话了。
他转向家眷这边,却不是看着她:“阿梦,你可愿嫁入皇室当朕的皇后?”
语气尽是宠溺与温柔。
江缕清一惊。什么?
羽曦澜江丰诚互相对视了一眼,羽曦澜点点头,看着阿梦懵懂的眼睛,无奈道:“你想当太子哥哥的妻子吗?阿娘跟你说,那是个很累很累的位置,你还要去吗?”
阿梦看了看莫予充满笑意的蛊惑的眼睛笑开:“太...唔不对,皇帝哥哥,我愿意!”
莫予走下祭坛,向江府家眷走来,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了阿梦的手,将她牵上了祭坛柔和道:“朕宣布,江府江缕梦自今日起为皇后,封号‘若清’,阿梦,这名字,你可喜爱?”他低头看着身侧的小小姑娘,脸上俱是笑意。鲜少有人窥见少年脸上的一丝黯然与无奈。
阿梦还小,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她猛然抱紧莫予的腰道:“喜爱极了!”
江缕清看着自家小妹开心的模样,心下却是有些痛,但这种痛,比她身上的伤痕轻多了。
她一秒便已释然,看了莫予一眼,宽容地笑着,眼中似有星河流淌,她作口型:幸福哦。
莫予接收到了,他皱了皱眉,随即回以口型:借你吉言。
江缕清是见过莫予和阿梦相处的,画面极其温暖,她便认定莫予喜爱之人定是江缕梦,本有的超过朋友的好感在一秒心痛后也俱都消逝,如今她便只是莫予的朋友了,或者经历元昭皇帝的事...就成陌路人了吧...
立后大典紧接着即位大典举行,大典上江缕梦笑意嫣然,莫予脸上俱是温柔笑意,他喝了很多酒,通红着脸搂着江缕梦给各位来宾敬酒。
江缕清作为家眷,无论如何都是要出席的。
莫予来到江缕清面前,端详了她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身侧的小小姑娘,很小声说了什么,随即摇摇头苦笑。江缕清甚至以为他魔怔了。
阿梦娇羞道:“姐姐...”
江缕清摸了摸江缕梦的头道:“阿梦一定要幸福啊!”
江缕梦道:“姐姐也是哦!姐姐明日就要出洛阳了吧?阿梦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她刚拿起酒杯,就被莫予夺过:“你还小,不能喝酒的。”
阿梦嗔道:“姐姐明日就走了,让我喝...”
话未说完,莫予就已一饮而尽。
他淡淡道:“保重。”
江缕清道:“好好对我妹妹哦。”她笑的灿烂,眼睛弯成一条线,却还能让人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莫予扭头不看她。
江缕清随即轻声道:“好好守护这片江山,有缘...江湖再见。”
说罢,她转身就走,腰间隐隐闪出冷光,背影利落沉静,活像把锋利沉稳的剑。
今天是她在洛阳的最后一天。
这座城池带给她太多太多,三姑让她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江府给她家人的温暖,元昭皇帝带给她作为父亲的感动,莫予带给她...来自朋友的温暖。
第二日,她脱下华服,包裹中除了匪衣还剩一条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土的绿罗裙。
她走在凌晨的洛阳城中,月光流淌,太阳正在慢慢显现,星辰一点点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客栈的门还是整日地开着,招待着来自各地的客人,等待着各地没有归宿的游子。三姑还在柜台上沉沉睡着。
江缕清蹑手蹑脚走进去,将一封信放在了柜台上,上头有着不是很好看但尚能看清的字:三姑亲启。她又从包裹中抽出一件匪衣,轻轻披在了三姑身上轻声道:“三姑,保重。”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洛阳。
她不知道羽曦澜第二日对着她空空的院落出神,不知道江丰诚看着她留下的信叹气,不知道江缕梦窝在莫予怀里楞楞道“姐姐走了”,不知道三姑看着信中最后一句“三姑,保重”痛哭流涕,不知道莫予边安抚着阿梦边看着天边星辰不知道想些什么,眼中是黯然。
总是萍水相逢,终究不是一路人,伤情也好,殇思也罢,总有一天会好的。
毕竟她注定得要漂泊,注定活在剑锋上。
死也好,生也罢,不悔,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