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这让我很震惊。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并不是我的故友,可他的死讯越过大西洋飘到我耳边的时候却是真的为这个孩子心疼。
来家里做客的朋友说他还不到三十岁。
“这人早就该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客人喝了口咖啡后继续说道:“这个原因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先生,您是他朋友吧?”
“噢,不是,老实说我已经忘了这人了。”我急忙放下手中的叉子,这其中的不自然只有我知道
上帝请原谅,我说谎了。
我知道他的死讯时是他过世五年后,但这十年里,几乎每一年我都会梦见他一次,而且还夹带了固定的场所——这个地方将在以后慢慢道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种梦做得太多,即使身处梦境也已经知道这是梦了。但我那时已经忘了梦中人叫什么名字,我曾试着想起,但无功而返。
两年后,我到国外旅游,出发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张藏在儿子画画本里的英文字条。
陌生的地址和让人看了很舒服的清秀字迹。
不久之后,我就按照字条写的去找地方,我大悟!这不是他的家吗?
我怎么会忘了里面的波斯玫瑰?
但那里已经物是人非,邻居说屋子已经被他的亲戚占去了,原本开得鲜艳的花也就这样被拔了去。
这个时间应该是花开的时候。
不变的,似乎也就只有红色的两人高的围墙和紧锁的大门了。
有个小女孩开了门,看样子有十来岁,她用英语不客气地朝我喊:“非礼勿视!知道什么叫礼貌吗?嗯?”
其英语流利程度可比曾经住在这的人差太多了,一定通不过雅思考试吧。
庆幸的是屋里的人虽然没人认识我,但不代表我在这个国家就真的像一个旅客一样。
我看着南颂竹把他家杂间铁门打开,忍着呛鼻的味道看着他在废品堆里找了好久,终于,他把几个纸箱抬了出来。
“这些都是他的遗物,但有些看样子并不像。他的亲戚把它们当废品卖掉了……幸好他死了。”
我蹲下身子,尘埃味、霉味、樟脑丸味混杂着直冲鼻翼,险些把我呛死。
“那……为什么这些东西在您手上?”
“呵,看着他们卖掉的,后来我找到那个收废品的,出了点钱把它们买回来了。”南颂竹点了根烟放在嘴里,吐出白色烟雾,在一片朦胧中指着一个纸箱。
“这个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出国拿回来的。”他故意把“once”这个单词念得很重。
“可以拆开看一看吗?”
“拆吧,随便你。我以为你把他忘了,看来你还记得他。”
我用剪刀割开了缠在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带回来的箱子外面的黄色胶布。打开一看,里面有军服,有我叫不出的手枪,几本日记本,几只钢笔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当我摸到军服时,发现口袋里硬硬的,取出来一看,是一只锈迹斑斑的怀表,本来想把它打开的,但边沿锈蚀得太厉害,只得遗憾地放回去。
对于这个怀表,我自然不会陌生,但时光流逝,怀表上的分秒却在我不知道的年份停在了某一时刻。
遗憾,遗憾,遗憾……
在墓园,我听到了一首歌,一首没有人哼唱的挽歌。
天上的灰云快速朝西流去,悬铃木在灰色中被风吹得摆动了起来。
我在墓园与他遇见,与他在墓园告别。
蒋湾涵把花篮子给了我,里面装满了白雏菊。
我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旁边穿着灰衫黑裙的女子,生怕她一不小心会从我的视线之外溜走。
“朝西走就是了,往前走个十来分钟,再不济就去问问过路人。”
“好。”
我牵着女子的手与湾涵告别。我不止一次庆幸,还好蒋家经济实力雄厚而且还热心肠买了两副棺材,不然的话,洛家的人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路过百乐门,身边的女子哆嗦了一下。
“冷吗?”
女子环胸缓缓点头,又匆匆摇头。
我笑了,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为她扣好口子,嘴上还不忘安慰她几句:“浅冉,接下来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慌张了,知道吗?有我在,有大不列颠在,你会很安全。”
“我们要去哪?”她怯弱的问。
我没有答话,天气越发寒冷阴沉,细雨飘渺,丝丝拍打在脸上,连头发也湿润了。
我摸摸她的头,懊悔自己没带伞,只好将衣服上的帽子戴在她头上。
这个时候,有个黄包车夫来到我面前,躬着身子问了我一句要坐车吗?
身边的女子一下子躲到了我的身后,怯怯地探出眼睛看着车夫。
我委婉地拒绝了,百乐门和廷山墓园相隔七八百米,走快点的话很快就到了,这样也可以省了钱。
结果不出我所料,仅仅用了九分钟就到了。
墓园的大致景观:一座座大理石做的墓碑矗立在空旷平整的草地中,草地外围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盏盏泛着幽冷白光的路灯笔挺地树立在其两侧。
天气燥热,蝉在树的不知道哪个地方发出一声又一声鸣叫,颇有夏夜的氛围。
然而,这个月份明显已经入了秋。
在墓园管理员的带领下,我和洛浅冉踏入了这座逝者永生之地。
“到了!”
管理员在两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到……了?”我喃喃道。
“整个墓园就这么大。”
他正要离开,被我叫住:“等等,请问,洛小姐的另一个家人的墓此刻在哪里?”
“她只有两个父母而已,还有亲人?”管理员不解而且又有些愠色地看着我。
“有的,她朋友说她还有个哥哥,三年前病死在德国的那个。”
“哦——你是说他啊。早说嘛!”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家伙死的不明不白的,闹得沐城很轰动。没想到这姑娘是他妹妹。”说完,他打开了手中的本子,看了一会儿他就指了一个墓碑。
我道了声谢谢。
看着她双亲的墓,我暗暗为她酸涩。
好好的一个家,一个女孩子。
就这样被毁了,她的身体也就这样被玷污,精神也……
我把白雏菊放到碑前。
“先生,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等你出院了,我就告诉你。”
管理员哼着歌原路返回到接待室。
还真得感谢他,借了把伞给我们。
当他从后门回到接待室时,发现又来了一位客人——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黄油纸伞,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客人要祭拜的是洛家的人,懒洋洋地道了一句:“跟我来吧。洛家的人就在后门。”
“洛家的人都安葬在延山吗?”
“对,喂!一句话,去不去?”管理员的一只手已经搭在后门把手上,仿佛准备打开门。
“他们都死了吧?”
“胡说,洛二小姐人还活着!不过她身边有一个外国人(指我)护着她,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要她命了。”
他注意到客人握着伞的手颤动得厉害,于是问怎么了。
“没事,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得太少,冻着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的害怕吧。
或许摘一段他的日记更为贴切地描绘当时的心情:“……当时被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把她忘了,可惜结果并非这样!天知道我多害怕再去过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毕竟那几个月的每一天我都是吃安眠药过去的,如今一提到她感觉满嘴都是安眠药的味道,实在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