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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残阳

莱斯利的记录本

  秋,傍晚,码头。

  天出奇得红,红得让柏诚千治想到家中院子里肆意生长的红色玫瑰丛,明明,夕阳已经隐在了山后,可他看什么那总觉得被蒙上了一层血纱,让他看不真切,也让他倍感厌烦。

  一旁的素沅道了一句:“怎么?是不舒服吗?”

  “不是……说不上来……”

  他坐在一棵枯树旁的石椅上,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去买瓶水吧。”素沅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干嘛这样,坐好了,买了就回来。”说罢,素沅朝不远处的小摊位走去买水了。

  的确,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国,但不知为何,心如乱麻……

  是因为那家伙吗?才不是。

  停在码头的轮船陆陆续续地有人下来了。他们的衣着都非常统一,都是墨绿色的军服,但他们的身体却异于常人,缺了条胳膊的,缺了条腿的都有。

  大多数人都是支着拐杖下来的,他们都是在前线受的伤,被认为无法打仗才被撤下来的,大概撤的时候太着急了,以至于大多数的士兵保留了在战场上冲锋后的最初模样,缠着一层层的纱布。

  不少人下船的时候都抱着一只或者是几只盒子。本来他也不必去在意。

  一位妇人从一个浑身是伤的士兵接过一个盒子,起初他并不知道那些盒子用来干嘛的,他只看见妇人听了士兵的话后,她就突然瘫坐在地上。

  那士兵显然没有开口安慰的念头,站了一会,叹了口气就架着医用拐杖走了。

  他们说了什么柏诚千治不知道,因为距离太远听不见。但按如今的情形也不是很难猜测。

  士兵走了一会儿,发现有人朝这边看来,转头,与他对望。

  “……”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眼睛猛地敷上一层黑。

  “猜猜我是谁?”

  敢这么做的自然只有君代一个人,但他还没说话,一种严肃而古板的声音突然响起:“君代!怎么可以如此没有分寸!”

  名叫君代的女孩极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是君代啊……”

  他站起身对妹妹笑了笑,转身面对父亲微微颔首,只是对君代的那种笑意却没有呈现给他的父亲。

  “父亲。”对于常人来说很简单的词语,他说出来却是异常艰辛。

  “把少爷的衣服拿过来。”男人没有去理会他的话而是对一旁的佣人吩咐道。

  柏诚千治接过黄油袋,里面是军服。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柏林?卢森堡?如果你还有作为一名军人的觉悟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现在去把衣服换了。”

  “我会换的。”柏诚千治试图寻找着不会让父亲生气的语句。毕竟这里是码头,比不得家里。

  码头那边传来了刺耳的鸣笛声,宛如一把尖刀想划过天际。

  尽管他讨厌噪音,但在某些前提下并不会排斥,甚至是喜欢,比如现在。

  因为父亲永远不会知道,第一次鸣笛是在说明还有二十分钟,而不是开船的时间。

  “时间不早了,治儿快上船吧。”男人没有留下太多的话,转身就离开这个令他深感不快的地方了。

  倒是他的儿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冷笑了起来。

  治儿?听起来多别扭不是吗?从卢森堡回来后可曾听过这样的称呼?甚至连他的全名,可都没叫过。

  “是你把我的衣服藏起来的吧。”

  君代吐了吐舌头道:“没办法,如果不藏起来,就没借口送你们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这是姨娘的意思吧……”他笑着揭穿小妹的谎言。天知道,这笑有多么悲凉。

  只因为,想到了小时候。

  “砰!”突然的一阵枪响使人群炸开了锅。

  燥热的地上突然就要人倒了下去,很多人开始向尸体聚集看热闹。

  “过去看看。”柏诚千治拉着妹妹过去,挤到了前排。

  “这是……”

  “哥哥你认识?”

  “不,只是见过。”

  地面上的女尸正是那个妇人。有一个老人提着水果直接冲了进来哭喊道:“傻孩子啊……”老人跪在女尸旁边泣不成声,那女人手里还扣着枪,那只盒子躺在女人另一只手的不远处。里面的骨灰已经倾撒了一半。

  他听见有人叹息:“太可怜了,一尸两命啊……”

  “你怎么知道?”

  “她是我邻居啊,孩子都两个月了,可怜……可惜……”

  “造孽啊!”

  突然,有人看见盒子里隐隐约约有一件物品。

  “诶?你瞧,那骨灰盒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看看……呃,好像是一本书……托尔斯泰写的安……没看清楚……”路人因为好奇想过去看看,一旁的人连忙拉住了他。

  “别过去,待会警察会处理。”

  “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吧,昨天正好买了一本。”

  柏诚千治四周看去,想看看那个士兵还在不在,看看他的反应。

  找到了,士兵坐在那张石椅上,在一本小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嘴里叼着一根草。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走了,不要看了。”他拉着妹妹走出人群。

  出来后,君代突然问他:“素沅呢?”

  “替我买水了。”柏成千治还非常好心的给她指了哪家店。

  “那我去找他,再见。”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走了,叫都叫不回来。

  他笑了笑,似乎已经可见遇见素沅的时候他是怎样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视线转向那个士兵,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走过去了。

  “实在抱歉,先生,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士兵抬起头,以他的角度看,柏诚千治就像贴在一张只画了夕阳的图画的剪影,他的身后除了如血的夕阳什么都没有……

  士兵问:“有烟吗?”

  “要这个干什么?”

  “没有?那就不奉陪了。”

  他还第一次遇到这种奇怪的人,他从口袋里拿了些钱给士兵。

  “这是买烟的钱。”

  “谢谢。”士兵把钱收好,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让我猜猜,你找我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对那个女人很冷淡,对吗?”

  “嗯哼?”

  “以后你会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麻木了……懂?战争最可怕的可不是死人,如果是军人就记住这一点。如果不是现在就忘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可惜士兵没有再回答他的疑问。

  柏诚千治想去理解他说的话,但无奈办不到。视线下移,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停在了士兵的腿上。

  半响他才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前辈的话晚辈会记在心里。那么作为感谢,晚辈尽一点绵薄之力,希望前辈不要嫌弃。”

  士兵没有再回答他的话,继续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绵薄之力?有什么可帮的?实在是笑话。

  又是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再见,祝你好运。”

  士兵没有抬头,说话时给人的感觉也是心不在焉的。

  但他没有在意,笑着重复着士兵的话:

  “祝我好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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