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窥见光明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小小人影,无数次想努力爬上比自己还要高的椅子,明明已经满头大汗,还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自己的脚再踮地更高一些。
瞳中顽固不化的冷硬,不自觉地映入猩红。
她那一双手啊,几乎时时缠满绷带,一旦碰到别的东西,手就会像放在窗框上这样,不停地渗出鲜血。
身体早已习惯的疼痛,一阵阵,像书中所写的海潮一般袭来。
屋里的黑暗和外面的明亮形成鲜明的对比,投下一片孤零零的小个的阴影。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好能透过窗口,看向窗外。
映在瞳孔中的瑰丽,是内心深处从未理解过的光明,就像别人虔诚诵读的诗篇一样好听。
『这是神赐予信徒的礼物,光的魂魄,光的骸骨。』
『那光的骸骨啊,静静流淌过无人的远方,收敛黑暗,吞噬孤独。』
『那光的魂魄啊,轮转于黑白的血色门扉,能长于彼,常消于此。』
乍一看,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都是一样的。
都有两条腿用来直立行走,两双手上分别长了五个指头,一个脑袋上又有着质量略为参差的五官。
门咔哒一下开了。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身子一轻,腾着空就落回了够不着窗口的冰凉地板上。
黑暗。
那个男人动作极快,冷着脸砰地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先是最外面的不透明玻璃,然后是纱窗,最后是漆黑一片的窗帘,他绝情地一点缝也没留下。
那个为神所创造的东西——不论是光的骸骨,还是光的魂魄,它们都照不透这层连弱小的她都能破除的单薄屏障。
外面的人发出的毫无意义的一连串相同字节聒噪地在耳边回荡。
或许他们就像她曾见过的那样?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和干净利落的男生肩并着肩,女孩子的怀中抱了一本精装封面的《百年孤独》。而她并不孤独,她边笑边走,还会娇气地身子向前,壮起胆子去看身边男生的模样。
男生会抬起手,戳一下她的脸颊,少女羞红的脸啊,就像阳光。
这街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沐浴在阳光下,或畅想着自己的未来,或回忆着自己的过去。
他们沐浴于阳光之下,笑也如阳光。
即使是故意躲在树下乘凉,那光,也要不依不饶,穿透交错盘曲的枝干,穿透密密麻麻的绿叶,照到那些人身上。
他们啊,是被神所眷顾着么?
太不公平了。
她不是没见过光,每一次在动手术前,总有冰冷的,名为麻药的东西流进全身各处的血管。
在麻药生效前一秒,她撑着眼皮也仅能见到的一闪而过的光,同外面的人的光是不一样的。
那些人的光,是温暖的,仅仅碰一下就能感觉到这是温暖的。
而她的光,是苍白的,冰冷的,是痛灼的。
柳臣把目光转回来,就像对下级下达命令一样,居高临下开口:“柳歌,你今天不够听话呢,现在已经是玩的时间了。”
她浑身不自在地颤抖了一下,手臂隐隐作痛。
“玩”,在外面的人口中,就是笑的意思,就是阳光的意思。
可是在柳臣口中,在她的意识深处,“玩”,就是柳臣拆开层层绷带,划开皮肉,挫平筋骨。
她早已习惯于不反抗,向柳臣伸出双手,他永远都是皱着眉头,冷眼不悦地接住,然后才抱起她。
年幼的孩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死水样的瞳孔紧紧对准一个曾经有阳光的地方。
已经一步一步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