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你以后,我会不会再爱上别人。或许,在命运看来很简单,但是,很抱歉,我真的真的做不到』
慕千歌来到医院,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抢救室外长椅上的安诗雨。天花板上的灯抛下一层淡淡的光圈,将她的脸映得惨白。
还有在一旁安慰她的欧阳季玗,他就是刚才医院门口聚集了大批粉丝的原因。
慕千歌抬头望,那扇门顶端的“抢救室”三个字在昏暗的走廊里更为刺眼,似要滴出血来。
他看着那扇门,后面,后面……
有时,生与死,仅一线之隔。
这时,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出来了,安诗雨见状,赶紧跑过去,肩膀一抽一抽:“医生,怎么样?她怎么样?她是不是会死啊?我请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姑娘,你放心吧,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顿了顿,又看见在这儿的几个人,“你们都是她的朋友吧,可以进去看看患者,不过要保持她情绪稳定。”
说罢,医生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谢谢。”现在是五月,安诗雨听到这句话,身体却打了个寒战。
她松了口气,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长椅上,还时不时用眼睛瞟瞟慕千歌。
幸好,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走上前去,再次抬头望望那三个刺眼的红字,接着轻轻地推开了门。
那个动作,是那么轻,就像害怕吵醒里面睡着的人儿。
他又回忆起了曾经的种种,曾经的一切……
但慕千歌的手还没摸到门沿,安诗雨忽然就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推开身边的欧阳季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他身边,伸手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许进去!”安诗雨伸手拦住了他。
“嗯?”他微微一怔,“诗雨,我是慕千歌啊。”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她的声音不大,却有种无人能及的坚定。
“为,为什么?”他又是一怔。
安诗雨冷笑着:“呵!当然是——”她清冽的眸子猛地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你!”
面对这个回答,慕千歌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间紧紧缩成一团,向外不断冒着鲜血——他已经猜到她接下来所要说的种种。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回上海,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游泳,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学她最不喜欢的钢琴?”安诗雨的双眼此刻已是布满血丝,整个人临近崩溃,“因为她爱你啊!她是有何其爱你!你知不知道!”
这些话的内容从前就一直存在于慕千歌心中,只是处于那最不敢触碰的地方,是如此遥不可及。
而现在,它们对于慕千歌来讲,又是那样高不可攀——是啊,他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还会有什么资格呢?
“十二年啊……呵!你知不知道,直到现在她爱了你整整十二年啊!慕千歌,你倒是说,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二年?你说!你说啊!你根本就不配!”
“我……”慕千歌终究是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在叶菀舒的病房外,他连说话的资格也没了。
“为什么,在十二年前走进她生活的人,占据她心里全部位置的人,偏偏是你?”安诗雨的话语平静得像天使的安慰,可是,对于慕千歌来讲,如同恶魔的判刑。
刹那间,就像最后一丝生命的稻草也被抽走,一把把带刺的尖刀狠狠扎进他心里,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
原来,自己的心,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被一个叫“叶菀舒”的女孩子给彻底掏空了。
而他,却从始至终都浑然不知,还一次次把她推给韩亦颜。
他真是个笨蛋!不,是混蛋!
慕千歌再次抬头望,那三个字依旧沉默不语。
他终究禁不住,潸然泪下……
夜幕渐渐降临,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给昏暗的走廊带去几分光亮和温暖,也映出了几个憔悴的身影。
这一世,这辈子,究竟是谁代替了谁?又是谁负了谁?
——【曾经,我也喜欢你,亦如你喜欢我一样,只是喜欢,不等同于爱】
慕千歌和安诗雨一直僵持到第三天黄昏,在场几人均滴水未进。
欧阳季玗看不下去了,他着实是担心她的身体,便坐在她的旁边,劝说了好一会儿。
安诗雨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
欧阳季玗的肩膀,让睡梦中的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心安。
真想让时间的齿轮在此刻停止转动啊……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处理,便找来一条毯子给安诗雨盖上,然后戴着帽子和口罩,混在粉丝中间,走出了医院。
在经过走廊时,一位值班的护士指着安诗雨,好奇地对他说:“你对那女孩儿可真好,她是谁啊?”
“我妹妹。”欧阳季玗说,隔着口罩,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妹妹……呵!这辈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带着这种特殊的落寞,他找到了自己的兰博基尼,虽说它停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但依旧是那么耀眼而出众。
他走到车头,车窗映出他的脸,颇有些憔悴和无奈的味道。
欧阳季玗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努力站在人群最高的地方,让所爱的人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随即拉开车门,驶出了停车场。
蓝色的车在马路上疾驰,欧阳季玗深深地看了眼那幢带有显著红十字标记的建筑,副驾驶座位上的白色塑料袋中,装了几根湿漉漉的长发……
远处的小吃街上,关东煮正冒着热气,铁架上的烤鱼洒满了孜然与胡椒,在空气里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气。
上海的夜晚总归是不平静的。
欧阳季玗走后,安诗雨睡得极为不安稳,嘴里还一直呢喃着梦话。
慕千歌站在离她不远的手术门前,新换白炽灯的灯光刺得他眼睛通红。
望着附近几栋高楼上的辉煌,他一阵心悸。
万家灯火,到底哪盏给他保留?满天繁星,究竟哪颗为他陨落?
几天来,慕千歌不仅是在和安诗雨僵持,更是在反思,叶菀舒十二年来的心情。
她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他?
慕千歌恍惚间想起多年前,他们一起去松江境内的天马山看日出。
那时,还有身边的她。
太阳缓缓从山间升起,骄傲地、竭尽全力地散发着最强烈、最耀眼的光。
少女转过头看他,清风微微吹乱了她的发丝,阳光轻吻她的脸颊,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橘色光圈。
她问他:“千歌,为什么这座山的名字叫天马啊?”
“ 天马山古称干山,传说春秋吴国干将铸剑于此而得名。天马山山势陡峭,山体脊线近东西方向,山形如一匹展翅欲飞的天马,今称天马山。”少年回答。
栀子花在她身后绽开,绿色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带来了记忆中的那树菀柳,随风舞动。
少年望着她,细长的双腿来回轻轻地摆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他当时想到的。
“那……千歌,我们是好朋友吗?”
“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
“永远都是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永远都是。”
两人继续欣赏着这一切。
少年望着天空的那轮红日,真是美得不可思议的壮阔的一幕,它一定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那,我们以后,每年都来这里看日出好不好?”
“嗯。”少年主动伸出手拉勾。
她冲他微笑,眉眼盈盈,唇红齿白,恰似一只纷飞的蝶,环绕在他的心海,久久无法散去。
就是那一笑,宛如惊鸿一瞥,在刹那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占据了他心中的全部;
就是那一笑,像个烙印似的存于他心上,久久无法释怀;
也是那一笑,让慕千歌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无数次伴随着胃痛愧疚地醒来……
听说,爱得越深,坠得越狠,伤得越疼。
那时还是十字开头的年纪,怎敢大言不惭说爱?
而如今,那些多彩的回忆,那些真挚的约定,在滚滚岁月中,终于遗落在了旧时光的画面里,褪了色,成为了“曾经”,成了再也翻不过去的一页……
在这之前,他永远不知道,曾经有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那样真切地、深沉地爱着他。
为了他,她甚至愿意亲手折断自己高飞的翅膀。
慕千歌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深夜的月光透过窗撒进房间,照出叶菀舒恬静的脸。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了一种全新的跳动。
他瞧见窗外晃动的一帧树影,虬枝蜿蜒,月色之下傲然独立,那么孤单,那么骄傲。
一位护士路过,对他说:“想进去的话,就去吧,不过要轻一点儿。”
“不用,让她好好休息。”他说。
如今,慕千歌终于能明白,叶菀舒当年爱他的心情了。
——【过早就遇见,太晚才发现,现在明白你的那份小心翼翼,是否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