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

　　午后的风依旧温柔，赵聆烟悠然起身，坐在镜前一下下梳理着长发，发丝直垂腰际，一丝丝带着水莲花的香味，似乎是春天的气息，让人心头畅顺。忽然想起出嫁时在沧澜国大殿之上那个所谓父皇所说的话，他说，这是你的国家，是你安身立命之地，纵然沐华国的皇都风华再繁盛，你也不可忘了，没有了国家，你也不再是公主。他只想到了政治，只想到了自己宠爱的妃子和女儿，却也忘了，赵聆烟也是他的女儿，她也需要温情呵护，而不是利用与严苛。也许这个身体流的始终是沧澜国公主的鲜血，此时再想起那个地方，她也莫名生出寒意，寒意入骨，便带了孤寂彷徨一齐涌上心头，让她不知魂归何处。镜中红颜似水，也如水般柔软清澈，这个地方有着天都的繁华，有着片刻的温暖，可是她的心中却觉得它离自己很远，明明触手可及，却似隔了千山万水，让她挣在彷徨的漩涡中不3得解脱。得到与失去似乎总是如影随形，所以，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既然一定要失去，不如不要，不如不得。若无爱与恨，彼即无羁缚。

　　唤了青莲，她将头发梳成简单的髻，斜插一支莲花步摇，着一身天青色襦裙，外罩淡紫烟纱，既庄重又不失轻灵，带着活力，给人以春风拂面的感觉。

　　“王妃中午也没有用膳，此刻可是要传膳？”铭珠端了茶盏，将一盘极精致的点心放到了她面前。

　　赵聆烟摆摆手，随手拿起几块点心填了填肚子，“就这些就好，我没什么胃口。”

　　“王妃这是怎么了，若是一直这样，身子可怎么受得了。”铭珠在一旁劝着，她扶额点头，这么点小事也能这么大惊小怪，她也真是服了,不过仔细想来，一个刚来的王妃就如此挑拣，实在是打眼得紧，吩咐铭珠传了清粥小菜，她才坐在桌旁。不多时，一行人鱼贯而入，各色小菜摆上了桌面，本没什么胃口，可这些厨子将普通的粥菜做的这般色香诱人，她也多了几分兴趣。用了几口饭菜后，她便置了筷子，在青莲的服侍下净了手，斜倚在榻上看些诗集话本。

　　午后的风格外舒爽怡人，花香透过纱窗溢进了屋子，也让她精神一震。赵聆烟兴冲冲地走到园中，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轻轻荡着，满院花草带着各种香气怡人心神，她哼着歌，之前的紧张不安似乎都被这春日盛景冲淡了，甚至不留痕迹。

　　“王妃喜兰，不若奴婢打发人在园中植些兰花，府中就有不少名贵品种，到时王妃赏兰阅诗岂不是赏心乐事？”青莲为她加了件披风，复又侍立在一旁。

　　“不了。”她轻轻摇头，“兰花当生于空谷，我勉强将它移了来也只能赏一时之乐，岂不是折了它的风骨。”

　　身后忽然静了下来，气氛很是不对，她赶忙回首，只见凌御辰一身月白色锦衣立于花架之下，清冷如玉，多了几分潇洒的俊逸。她笑着起身，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王爷。”

　　他上前一步，扶了赵聆烟起来，“不必多礼了。”说罢携了她的手坐到了秋千上，“刚才又没好好用膳吗？”

　　她回望他，他的面上带了几分温柔，那股清冷的气息褪去了很多，潇洒随意，而又透出几分不羁。“谁说的，臣妾只是一时没有胃口罢了。”她的语气中带了几许家常的撒娇意味，他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不知为何，只要一见到他，什么防备，疏离都被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要他一对她温柔，她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伸出手来为她拂开了面上的发丝，“若是真的没胃口，便要人去寻些会做你家乡菜的厨子来，一直这样没胃口，身子怎么受得了。”

　　他的话带了几分温柔，却让赵聆烟的心中凉了几分，他分明在试探她。她垂眸低首，将手抽了出来，“谢王爷关心，臣妾只是一时不适，明日就好了。”

　　他也不说话，赵聆烟亦不想抬头，过了半晌，她方抬头望他，只见他眸底清冷一片，见赵聆烟抬头，才散了那冰冷，透出继续暖意来。“也许是我想差了。”

　　她偏头看向别处，也不接话，他握了赵聆烟的手，“现在虽是春暖花开，可是仍旧透着些冷意，你要自己多注意。”

　　“是。”她微微点了点头，刚想将手抽出，他却紧了紧力道，赵聆烟困惑抬眸，正好落在了他的眼眸中，心蓦地软了下来，“王爷也要注意身子。”

　　“皇祖母已经从昭华寺返京，明日就会回到慈云宫，到时我们一道进宫，下朝后我与你一起到慈云宫中请安。”

　　“好。”她温顺地答着，笑意却始终不如刚才明艳，他叹了口气，将赵聆烟的下巴抬起，“不必多想，今日的话本王不会再提起。”说罢松开她，抚了抚她的面颊，“今晚我有事处理，可能要很晚回来，你自己先就寝，不必等我。”

　　“王爷有什么事？”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不该这么问。“王爷要多注意身子，早些歇息。”她话锋一转，面上带了盈盈笑意。

　　“西城战事又起，这几日我都会很忙，你若是无聊，可以乘车轿到霓裳阁去买些新衣。”他压下赵聆烟的手，语气沉了几分，“就知道你又沉不住气了，话可说在前头，你不许到处乱走，也不许多管闲事。”

　　“好。”她面上扬起了笑意，“谢谢王爷了。”

　　“就知道你是个孩子心性，这哪里像是个王妃的样子。”他语中虽有责备，却含着丝丝缕缕的宠溺，包容着她，让我有一种被纵容的感觉。刚才的不快被一扫而光，也许真如他所说，我就是个孩子心性罢。

　　“刚才只用了一点粥菜，若是想出去散心，就要好好用膳，不要让人担心。”他抬了抬手，钱长信便弓着身子退下去传膳。

　　赵聆烟望向他，那眼中坚定的神色让她把拒绝的话都咽了下去，罢了，为了出府散心，听他一回又何妨。

　　晚膳后赵聆烟在园子中散步，刚才用膳，他简直是威逼加利诱，几乎让她把两日来没用的饭菜都补回来，抱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赵聆烟还是欣然接受了，玉食珍馐倒是不凡，他对人好起来，她几乎连拒绝都忘了。

　　用膳过后，他就回了书房，想必今日的事情一定很多，他能来陪她用膳，赵聆烟的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青莲，今日王爷可能回来的晚，你吩咐膳房做些银耳羹来，放在火上煨着，待王爷回来服侍他用些夜宵。”赵聆烟回头吩咐她，青莲笑吟吟地退下，铭珠走到她身边，“王妃好福气，王爷对王妃很是上心呢。”

　　“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赵聆烟笑嗔她，心中却又什么丝丝荡漾开来，一时间春暖花开。

　　夜色降临，沐浴更衣后，她身着寝衣坐在书桌前练字，夜色凄迷，伴着春的芬芳，洋溢在笔尖纸上，让她心中宁静。

　　“王妃，夜深了，还是早些歇了吧，明日还要进宫去见太后娘娘呢。”青莲铺好了床，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王妃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她点了点头，将笔搁在架上，转身走入了内室。内室中甜香环绕，“瑞脑销金兽”的场景似乎浮现在了眼前，她卸了钗环，闲倚榻上，心中宁静一片。初到沐华国，她虽对这里的局势不甚了解，可是也略知晓一些，如今皇上尚且安好，几位王爷已是各据一方，势均力敌，在沐华国，犹以遥王和辰王最甚，不知皇上对他们究竟存了什么心，虽立了太子，却不上心，说是重视辰王，又将她这个异国公主赐婚给他，若说不重视，这婚典又是极尽奢华，恩典甚隆，帝王心术，她到底是猜不透也摸不准。

　　轻叹着摇摇头，她对明日进宫参拜太后还是有些紧张的，沐华国的太后，那也是百炼成钢的人精，她是看着辰王长大的，应当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为难才是，可是就算是这样，她的心中还是安定不下来，左思右想，睡意渐渐散了去，她只好躺在床上呆望着帐顶数羊，心中对这天都局势很是不解，充满着困惑和惶恐。

　　子时已过，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只感觉旁边一动，似是有人躺到了身侧。想也知是他，赵聆烟便偏头放心地睡了去。凌御辰到容园时已是子时将尽，喝了青莲呈上的银耳羹，净手洗漱之后，他便入了内室。这个小女人并没睡熟，自己躺下时，她的睫毛微颤，终于还是没有睁开，凌御辰无奈地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孩子气的紧，十七岁，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岁，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偏却嫁进了皇家，犹记得初见她时，她便是半分心思也掩不住，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骨子里的天真怎么也掩不住，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明明犯了错，他却还是不忍责罚，难道真如六弟所说，才两天的光景，他便已经纵着她了吗？

　　她的身上有着兰花的清香，淡雅袭人，兰的确不适合她，它太清寂了，而她纵然有时安安静静，也带着活力，就像彩色的画卷让他的生活也多了颜色，芬芳旖旎。

　　他偏头看她，素雅清秀的脸，虽美却不是绝美，淡淡的，慢慢渗入他的心中，让他连抵抗也无，任她耍些小聪明，他也愿意陪着她玩儿，这是为了什么呢，他也曾这样问自己，就像一场梦，明知终究会醒，却还是执迷不悟地陷了进去，自嘲一笑，他不再多想，便只由着自己的心吧。

　　正想着，她的手脚缠了上来，似是在梦中寻着温暖，像慵懒的猫咪般靠在他的胸前，一脸的乖巧恬静，毫无防备。凌御辰轻笑，伸出手来将她揽进臂弯，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温香软玉，惑人心神。

　　这一觉睡得极安心，赵聆烟枕着他宽阔的肩头睡得正沉，凌御辰醒来时，她正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一副眷恋缠绵的样子。因着要上朝，凌御辰很早就醒了来，看外面天色还未明，一时也有些不愿动，只想这么拥着她，一会儿，再一会儿。钱长信已经跪在外间叫起，凌御辰轻手轻脚地将她裹在了被子中，自己移到了外室。

　　“让王妃多歇会儿，待本王下了朝再接她进宫。”凌御辰声音很轻，旁边的人也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声称是。看她睡的香，他也不愿去吵她，能多休息会儿总是好的。

　　她一向觉浅，他起身时赵聆烟便已经有了些知觉，现下更是清醒了几分。慢慢坐起身来，她穿鞋下榻,只见他伸开双臂立于屋中，任一旁的侍女为他着衣，一身的清冷似犹在梦中，让她怔了片刻。他似乎感觉到了赵聆烟的目光，转过头来回望着她，躲闪已来不及，她索性对他一笑，挥退了侍女，亲手为他整理朝服。紫色的锦服着于他的身上，显出了几分神秘幽雅，更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

　　“天还早，你再多睡会儿，再过两个时辰我会派府里的人送你入宫。”他握住赵聆烟的手，面上柔和了许多。

　　她轻轻摇摇头，“不了，我要和你一起入宫，今日我们去参拜太后娘娘，总不好晚到。”

　　他看了赵聆烟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坐在了桌旁喝着茶，似乎是在等她。她也不再耽搁，青莲和铭珠手脚利落地为她整理衣衫，一层又一层的吉服穿在身上，她却没感觉到丝毫不适，想来是因为这些名贵的蚕丝本身就轻而薄，着在身上也是舒服得很。端坐在妆镜前，青莲为她摘下了钗环，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垂在腰际，散着淡淡清香。赵聆烟自镜中只能见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可是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她能感觉到他此时是放松的，去了满身的清冷，显出一股潇洒闲逸来。

　　青莲一双巧手，不长时间就梳出了一个华贵的发髻，繁复的发式，精致的钗环，华丽庄重，典雅大方，这是皇家媳妇的仪态，任何时候都应该完美无瑕。铭珠正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钗，这只金钗上镶着三颗钻石，晶莹透亮，象征着三王妃的身份，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边上，阻止了铭珠的动作，他接过金钗亲自为她斜插入鬓，温柔的笑意，暖意融融。

　　说是要早些入宫，她从进了车轿开始就一直打瞌睡，这会儿天还未大亮，一时间要她起的这么早，还真有些不习惯。赵聆烟的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一个不留神就碰到了车壁上，“啊”字还未出口，他便放了折子，伸手为她揉了揉头上被磕到的地方，赵聆烟抬头望他，只见到他面上明显的笑容，一双眸子带了几许无可奈何，闪出温柔的光。揉了一会儿，他把她拉到了近前，“这会儿困了吧，怎的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语带责备，却像丝丝春风，让她心中一暖。

　　"我现在才知道你每天多辛苦，偶尔起早这么一天我都困成这样，你还要处理那么多事。”她索性把脑袋支在膝盖上，微睁着眼看他。

　　他听着这些话话，但笑不语，过了片刻他眸光闪了闪，抬手将她抱坐在了怀中。赵聆烟的睡意顿时消了大半，只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我不困了，你先放我下来。”微微挣扎了片刻，却始终困在他的臂弯中动弹不得。“乖乖再睡会儿。”他将她的头往怀中按了按，另一手轻拍着她的脊背，别样的温柔几乎要让她以为是在梦中。

　　赵聆烟面色通红，几乎将头抵在了膝上，他低沉的笑声随着胸腔传入耳中，她有些懊恼地抬头，正望向他略带戏谑的眼神，她忿忿地推了他几下，他双臂环住她，收敛了笑意，“乖，不要闹了，我们快到宫里了，一会儿我会让高旭带你到宫中的太元殿歇息，等我下朝就去看你。”望着他神采奕奕的摸样，赵聆烟瞥了瞥嘴，“知道了，王爷。”

　　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宫中，从二门下车，他牵着赵聆烟的手来到了殿前，转头吩咐高旭，“你带着王妃到宫中别院歇息。”高旭拱手称是，他为赵聆烟紧了紧衣衫，转头往正明宫走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清冷俊逸，又带着莫名的孤寂，正一步步走上玉阶，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正去的地方是天下的至高之地，登临轩辕，俯瞰天下，这是他的归宿，却不知是不是她的归宿。

　　“走吧。”赵聆烟示意高旭引路，默然跟在他的身后。

　　远处香花烂漫，有一粉衣佳人立于花中，似要乘风归去，高旭的身形微微一顿，便改了路，将她引到了另一头。赵聆烟虽感到他看到那女子时的异样，却又不想深究，隐隐地，似在躲避些什么。使劲摇摇头，她将这种想法甩出脑际，换了笑脸，继续欣赏着这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