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平京物理实验室因操作不当,发生特大爆炸……”
“致多名物理学家受伤甚至死亡……”
甚至,死亡。
这条路通往那样繁华的直辖市,并不颠簸,却偏偏将宋简的心摇得七上八下。
“宋离不会真死了吧?”副驾驶的中年女人烦躁地念叨着。
“死了你心疼一样。”开车的男子嗤笑一声,“没离婚的时候都不管你那好儿子,离了婚倒装起母子情深来了?”
嘲讽意味简直要怼到脸上去。
女人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想再吵。
宋简始终垂着头。
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
宋离宁可一个人带她,也始终不让她回所谓的“父母”身边。
*
平京,当是火树银花不夜城。
医院,入目是无边的白。
无边的,空洞的,亦是,不见希望的。
“宋离家属怎么还没来?”女人皱眉,衣服上带着物理实验室的标识。
“明明通知过了啊……”很快有人附和。
这时,手术室的灯一下灭掉——
白色的布料盖在男子身上,纯洁无瑕的,最后送别着死者。
“这……”其中一人开口,愣住。
“什么?”突然,电梯门打开,宋简依稀听见她哥的名字,充满希冀地飞快跑出来,“宋离?我哥怎么了?”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充满期盼的眼神。
但……
宋简没得到回答,疑惑地看向众人视线的尽头——
刚好,与宋离相撞。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大脑空白间也不忘自我欺骗,宋简手指颤抖,极力压抑着嗓音的声嘶力竭:“他是谁?”
稚嫩的嗓音回荡在走廊,却无人敢接。
“宋离。”最终,一个女人走到她跟前,俯身与她平视,“节哀。”
“轰。”
大脑的骗术,失败了。
理智顷刻倒塌。
曾经的无数次,宋离带着她最爱吃的、喜欢玩的,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她面前,那是鲜活的宋离,是爱她的哥哥!
不巧,再撞上时,他盖着白布,竟是,再也变不出戏法了。
周围的实验室工作人员、医生等等都看着她,可宋简脑海里混乱一片,她去辨认,去观察,一张张陌生的脸,可最后,偏都化成一个宋离!
只不过,回忆不出半刻,又在火光中缥缈而去,独留她,在这里唱一出空台戏!
“宋简!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去呢?!”电梯门再度打开,中年妇女尖锐的嗓音划破寂静的氛围,她身旁的男人嫌弃地拽了拽她的衣袖,明显,觉得丢人。
“哎呦!”但女人也明显没察觉到他的意思,看见呆滞的宋简和盖着的白布,心下了然,立刻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我苦命的儿子……”
男人瞥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冲着眼前几个人笑笑,却也暗暗打量着他们。
心念一动,他扯出个谄媚的笑来:“我是宋离他爸,旁边那是他妈,您看,我们这好歹养了多少年的儿子了,这个赔偿……”
看看,这气质,这衣服,可不像是什么简单人物!
要是能攀上这几位,捞一笔……
他默默盘算着。
在场的众人哪里不知道宋父的心思,心里皆是鄙视。寂静中,只有一个男人站出来回话:“您二老放心,我是目前实验室的掌权人贺云恒,对于宋离的死,我们都很悲痛……”
“我们理应赔偿……”
疏离的嗓音,在说到“赔偿”二字时,立刻像被宋家父母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是啊,这儿子我们养了十几年……”
话落,又开始哭天抢地地抹眼泪。
“但是……”先前回答宋简的女人开口,挑眉,带着摄人的英气乃至咄咄逼人,“她呢?”
手指的方向,赫然是眼神空洞却泪流满面的宋简。
宋家父母的神情倏然顿住。
宋简?
谁愿意养她?!
二人对视,最后却只有尴尬的笑。
“不用他们养!”十三岁的嗓音染上哭腔本该是惹人心疼的,可宋简抬眸,却带着彻骨的怨!
不是再也不管他们了吗?!
不是各自有家庭了吗?!
现在回来,抢了赔偿金,又想把她扔哪去?!
“林樾,你也是……”贺云恒揉了揉眉心,重新面对宋家父母:“其他的先放一边,宋离的丧事……”
“奥,也是,宋离要紧,呵呵……”宋父只觉无地自容,连忙陪着笑脸。
*
三天后,宋离在京城下葬。
初秋的季节带了些寒意,不巧的是,又下起了小雨。
连天的雨幕模糊宋简的视线,有人黑衣白花,庄严肃穆。
也有人,做尽可怜相!
爆炸时不求神祇怜悯,灵堂前却妄想那些翻云覆雨的人物从指缝中落下几块金银?!
真是,没意思透了。
宋简起身,在一群高大的男人里分外不显眼。
眼泪和雨混淆遮挡视线,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凭着来时的记忆,拼命往市区而去。
终于,看着还算高大的建筑物映入眼帘,她一鼓作气地爬到顶楼,似是,新生。
*
“欸,您可不能走啊!”贺云恒拽着林樾正欲说什么,却被碰巧撞见的宋母打断。
“我儿子都没了,你们可跑不了!”妇人嗓音尖锐,像是吸血鬼,这辈子都要踩着宋离的命攀上京城!
“不是那个意思……”贺云恒皱眉,只觉不耐烦,但出于教养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是——”
“宋简呢?!”然而他的话被打断,宋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宋母。
可明明,他也没有多爱宋简。
“什么?!”贺云恒一惊,要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孩子丢了?!”
大家都不瞎,心里都知道,比起这对父母,宋离那个妹妹,才像是真的心疼!
“不知道啊……”宋母在一个男人的威慑下,已没了半分底气。
“自己的孩子,看不住吗?”林樾眉眼青涩许多,说话也当然没有贺云恒那么客气。
她飞快按着手机,拨通电话,“喂,帮我找个人……”
林家小姐,她背靠真正的世家,关系网自然遍布京城。
“走啊!”贺云恒咬牙,简直怀疑宋家父母到底是不是人,“先上车!”
*
“宋简,你特么——”一行人按林樾给的地点来到一幢楼,可谁知,宋父在看到天台上!的女孩时,第一反应,竟是斥责!
或者说,辱骂!
“闭嘴。”林樾声线冷沉,又回头,看着贺云恒,挑眉,似是征求意见。
贺云恒叹了口气,似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命人先带宋家父母去“休息”。
宋简早已转过身,双手环胸,嘲讽地看着几人。
她当然也听见了宋父的话。
这几个人,来劝她别跳?
可事实是——在她决定死之前,早就劝过自己千遍万遍了。
她真的,很努力地,在活着了。
在一群男人里,只有林樾最适合上前。
她没打伞,黑色风衣被雨打湿,却毫不在意,仍慢慢走着。
“离我远点!”宋简后退几步,警惕地注视着对方,一个陌生人的靠近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是宋离所带领的研究团队的成员。”林樾听话地止住脚步,慢条斯理地胡说八道。
宋简挑眉,戒心稍稍放下:“所以呢?”
“你哥,很厉害。”林樾抬眸,对上宋简轻蔑的视线,眼里灿若星辰,甚至,对宋离由衷的敬佩。
宋简有些骄傲,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不与她对视。
“你父母可真是个混蛋。”林樾状似不经意地上前几步,饶有兴趣地盯着宋简。
后者仍然沉默,或是因为被揭开了什么伤疤。
“你哥为研究而死,为国家而死,那你——为什么想死?”林樾继续,言语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没人要我了,是不是?”宋简笑着和她对视,极凄苦的话,却偏配着最天真的语调。
少女的手握紧了栏杆,大风将雨吹的倾斜,连着宋简,也偏向楼底!
“等等!”状况外的林樾瞳孔一缩,“我要你!”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
她在说什么?
她才十九,要养个孩子?
“我——”林樾动了动嘴唇,刚发出一个音,像要辩解什么。
“真的?”宋简却已半信半疑地看向她。
“真的!”林樾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先认下来,只要宋简从天台上下来,以后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了!
宋简认真注视着她,缓缓离开了天台。
*
“可以啊,去当心理咨询师得了呗。”林樾坐在实验室里,手里抱着热水杯,一旁的男人打趣她。
“宋简呢?”她随口问了句。
“怕她感冒发烧什么的,送去医院——欸院长好!”刚刚还心不在焉的男人连忙立正,心有余悸地着贺云恒。
“林樾,出来。”贺云恒点头示意,随后皱着眉将视线转向林樾。
实验室,走廊。
“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