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伤感着,眉间突然多了一抹冰凉,他倏然回神,对面的人已经把手收回去。
“这里有东西。”范宿云指了指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在下面,默默捻了捻指腹的粉末,“帮你去掉了。”
谢辞不太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尤其是刚认识的人。他顿了下,礼貌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范宿云放了一盘羊肉卷,鲜红的辣椒在锅底翻腾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番茄汤里浮着几片木耳,不过在谢辞看来都差不多。
他夹了一片肉放在嘴里,还没开始嚼,脸颊立刻染上了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根……
好辣!!!
顾不上某个问题,谢辞匡匡灌了一大杯水,才稍稍缓解了辣味。
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悚,他顿了半天,才捋清楚这两个事实:
1.他有味觉了。
2.他妈的痛觉也恢复了。
“怎么了?”范宿云停下筷子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似乎是对这种事早有预料。
“没事,有点辣。”
可不是么,嘴唇都肿了。
谢辞缓了半天,舌尖的痛意总算消了大半。虽然不知道他这个死了几千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恢复感官,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尝到辣味,竟然还出奇的不错。
于是他半兑着番茄汤吃着,酸甜的后味有些麻辣,土豆丝涮下去,味道那叫一个绝!
他吃的舒心,乌黑的眸子里泛着光。时隔多年,这位祖宗又一次体会到了活人的感觉。
“好吃么?”范宿云眉眼弯弯地给祖宗碗里夹了几片土豆。
“嗯,谢谢。”谢辞看着碗中红艳艳的土豆片,有一刹那仿佛时空交叠。他现在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印象中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身边晃悠。
多了一双筷子,多了一碗粥。
只是往事如烟,故人已去,却道不堪回眸。
谢辞本就不是什么外向的性格,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便不再做声。他弄不清范宿云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想找的人身在何处。
看了无数人的生死命运,悲欢离合。唯独这个人,他看不透。
——这是他少有的迷茫。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范宿云握着方向盘,微微侧身,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南巷路82号,麻烦你了。”谢辞扣上安全带,端坐在后座。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恰好对上了一双盈盈凤目,青碧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盏碎玉,温润如四月水,澄澈如瓦上霜。
他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双眼睛,他好像在哪见过。
对方似是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耳尖染上一抹红。谢辞也被这声音拉回思绪,别开目光看着窗外景。
车子缓缓启动,融入夜色中的车流。窗外的晚风吹着,拂过绿堤杨柳。
南巷路并不远,车子很快就停在了熟悉的旧楼前。城市的灯红酒绿不属于这里,取而代之的是昏黄的路灯和脱落的墙皮。
谢辞有些难堪,他知道范宿云这般有钱人习惯了奢华的高楼和豪车,近乎废弃的居民楼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的。但他还是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他攥紧了袖口,却听范宿云道,“我送你上去吧。”
“啊?”
“这里这么黑,摔倒了怎么办呢。”他探进后座,取出谢辞放工作用品的包,“我可不想少一个神仙小朋友。”
“我不小了,也不是神仙。”谢辞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脸颊有些红,庆幸这里灯火昏暗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毕竟“小朋友”之类的词,不免太过亲昵。“我自己拿吧。”他伸出手想接过自己的东西,却被对方避过继续拿着。
“玄道致远,以后就是了。”范宿云笑了笑,大概是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继续持着温润低沉的嗓音说道,“不知先生有没有兴趣看看宅子的风水?”
谢辞犹豫了半晌,他不是堪舆师,却有一些记忆,能看出七八成。这一单正好可以赚够生活费。
“可以,我叫谢辞,这是我的电话。”他接过背包,掏出一张纸,写下一串号码。
……
范宿云接过纸片,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纸页边缘,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笑容代替,“好,到时候我来接谢先生。”
谢辞回到家中,脱了鞋扑到柔软的床上,脸颊埋在鹅黄色的被子里。这是他租的房子,五十平米的空间一个月也要1500元。算卦小摊赚的钱少之又少,只能算机缘去各处打打零工。
正思考着眼前的苟且,突然手机“叮铃”响了一声,聊天框弹出一条信息。
“范宿云申请添加好友”
谢辞顿了顿,切到“仅聊天”的按键,同意了申请。他并不是什么善于交流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按键上停留了半天,才发过去一句“你好”。顺带着一个死亡微笑表情。
“……”
另一头的范宿云似乎被他这种“幽默风趣”所打动,低声笑了半天。
“谢先生明天有时间吗?”
“嗯。”
“上午九点方便过来吗?”
“嗯。”
“那我明天九点来接你。”
“好。”
……
谢辞脑袋有点转不过弯,这些有钱人应该都有司机管家,不会亲自跑一趟接一个半吊子。
他想着想着便也不管了,洗漱完就去睡觉。说来倒也玄乎,自打生活安定下来,他经常做梦。梦里总是那些人,做着不一样的事。
今夜月上树梢,流光皎洁。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着少年白皙的脸庞。
明月最是思亲。
梦中也是这般皓月千里。竹林深处的木屋烧着壁炉,暖烘烘的倒也舒服。床头坐着两个身影,一个月白直裰(duō),起笔作画;一个青雘(huò)长袍,折扇轻摇。
梦中人的脸是模糊的,气质却像京城里大户人家的纨绔少爷,少不了风流轶事,因为生的俊逸,矜贵却讨喜。
自然人不能貌相,更何况看不清面容。谢辞只记得确有这么一号人,没遇到他之前,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却是被邻家姑娘追的那种,守身得干净。遇到他之后也与那些姑娘彻底断了联系。
可惜梦里的影子是残缺的,谢辞不记得这人叫什么,也不了解他的喜好,更不知道他的身世。从现代醒来时,脖颈上挂着一块成色上好的冰瓷玉,冥冥之中或许和他有几分联系。
可是千年已去,大抵都投胎一个轮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