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种

“裴道友，给你最后一个月，若还不上，休怪我刀下无情……”狠话撂下，债主甩袖而去。

　　细雨如织，云落仙坊的烟火小巷里，泥泞小道旁有一家破旧符店。

　　裴良陪着笑，将债主送走后，便靠在柜台上，手拄着下巴，愁绪万千。

　　下雨天，本就门可罗雀的小店愈发冷清。

　　开店十余载，这种惨淡经营的日子，裴良早就习以为常。

　　遥想当年，他被一块流光溢彩的神秘石头裹挟，莫名来到这方世界，屈指一算，已然两百载春秋。

　　可时至今日，他还只是个炼气三层的小修士。

　　不过，也有件事能稍慰人心。在这方天地，普通炼气修士寿命不过一百二十岁，大多寿终正寝，而他穿越而来，活了两百岁却容颜未改、青春依旧。

　　或许，这便是身为穿越者独有的福利，是老天爷赏给他的金手指——长寿。

　　但老天爷似乎开了个玩笑，给了他漫长寿命，却也给了他极差的根骨。修行足足两百年，却始终在炼气初期原地踏步，难有寸进。

　　几番挣扎无果后，他心灰意冷，在一处安稳坊市落脚，凭借钻研百余年的制符手艺，开了这家符店，就此平淡度日。

　　前些日子，他心里那点不甘的火苗又“噌”地蹿了起来，一咬牙借了高利贷，买下一整瓶初阶破镜丹。本想着借此突破瓶颈，可丹药下肚，却如泥牛入海，他依旧稳稳停留在炼气三层。

　　那一刻，裴良满心悲戚，真真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如今，债主逼门，虽说他这两百年来没练就别的本事，跑路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可真要舍弃这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小店，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啪、啪！”雨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踏入小店。裴良诧异抬头，待看清来人，眉头瞬间皱起。

　　“吴道友，许久不见啊，最近可有发财的好事？上次你赊的灵符，钱还没给呢……”裴良话未说完，来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走到柜台前，“咚”的一声扔下个物件，语气蛮横：“我也不跟你啰嗦，这东西拿来抵债，你再给我找十张金光符来！”

　　裴良嘴角微微抽搐，拿起柜台上的物件细细打量。这是一块璞玉，瞧着质地细腻，模样也算精致，可周身没有一丝灵力气机，分明就是个凡俗之物。这家伙，明明还欠自己三块灵石，如今拿这么个破玩意儿，就想换走十张灵符？当他是傻子不成！

　　“道友，咱可别开玩笑，这玉，怎么看也不值五块灵石吧！”裴良的语气冷了下来。

　　十张金光符，市面价值足有两块灵石。裴良深知自己天资平庸，绘制每一张灵符都得费好大一番周折。

　　“道友莫急，你且再仔细瞧瞧，这可是从安益岭淘来的宝贝！”吴盼挑了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神秘。

　　裴良一听“安益岭”三个字，神色当即凝重起来。

　　这安益岭距他所在的云落仙坊不过十里之遥，传闻曾有两位筑基大修在那儿激烈交锋，大战三日，法术纵横，硬生生崩出一片墓葬群。一时间，引得周边众多散修蜂拥而至，都想去碰碰运气，寻些宝物。

　　而眼前这位吴盼，是个出了名的盗墓贼，平日里就常光顾裴良的小店，采购金光符、辟邪符之类，算是店里的熟客，唯一的毛病就是爱拖欠账款。

　　“既说是从安益岭来的，我便信你一回，收下此物，不过，只能再倒找你三张灵符。”裴良思忖片刻，开口说道。

　　“好，成交，拿符来！”吴盼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裴良见状，不禁一愣，这般急切的模样，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对方的圈套。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只能黑着脸，极不情愿地取出三张金光符递了过去。

　　吴盼嘿嘿一笑，一把夺过灵符，转身匆匆没入雨幕。

　　裴良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玉佩，望着吴盼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可不是心甘情愿当这冤大头，实在是伴随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整整两百年都没动静的神秘星石，就在刚才手指触碰到玉佩的瞬间，竟微微闪烁了一下。

　　……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裴良瞧着今日店里八成是再没生意上门了，便想着出门买点酒肉，犒劳犒劳自己这“忙碌辛苦”的一天。

　　他脚步拖沓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小道上，七拐八绕穿过两三条蜿蜒曲折的巷子，总算踏上相对宽阔的青石板路。这儿与清冷的小巷截然不同，道路两旁摆满了一排排摊贩，哪怕雨后初霁的傍晚，依然围拢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裴良瞧着热闹的街市，又瞅瞅自家冷清的店铺，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酸涩，无奈地摇了摇头，顺着青石板路继续向前走去……

　　一家招牌高悬、名为“飞星”的酒楼映入眼帘。

　　“哎呦，裴掌柜，您今儿来得早啊！”店小二眼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热络得很。

　　“一壶花雕酒，三斤黄牛肉，一碟花生米！”裴良熟稔地报上菜名，顿了顿，又补充道，“先记在账上，月底一并结。”

　　“好嘞，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店小二应得爽快，麻溜地转身忙活去了。

　　没多会儿，裴良便拎着沉甸甸的酒壶和打包好的菜包，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踱。

　　这飞星酒楼，在云落仙坊可是小有名气，主打售卖各类灵酒、灵兽肉，专供那些手头阔绰的修士们享用。

　　可裴良兜里没几个灵石，哪敢奢望这些，只能退而求其次，买点凡酒、普通牛肉，权当解馋。

　　至于月底结账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

　　回到符店，裴良反手将店门紧闭，插上闩。

　　接着，他打开柜台后面的那扇木门，径直往后院走去。

　　他这小店坐落在云落仙坊的外围，周边是一片密密麻麻、如同城中村般的巷道建筑群。

　　虽说小店也处在仙坊法阵的笼罩之下，可毕竟灵石有限，为了节省开支，防护大阵只开启了一半，仅仅护住了云落仙坊的主要商业圈。像这等偏僻巷道的安全，平日里就全依仗坊市的巡卫队定时巡逻守护了。

　　即便如此，偶尔还是免不了有些胆大包天的劫修趁乱作案。

　　裴良租赁的这处小店，面积不算大，却也被他巧妙改造成前、中、后三进的套间样式。前面用来开店做生意，中间辟出一块空地做了院子，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个四米见方的天井。

　　裴良在里头种了些花草，还挖了一洼小小的鱼塘，养了几尾小鱼，权当修身养性、打发时间了。后面则是他的卧室，一张床、一套桌椅，布置得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裴良美滋滋地享用完美酒佳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耳朵却像警觉的兔子般竖了起来，屏气敛息，静静聆听着周边的动静。

　　雨水刚歇的夜晚，静谧得有些出奇，唯有屋檐积水时不时“滴答”落下，在寂静中砸出清脆声响。左右邻居家毫无声息，看样子似乎没人在家。

　　裴良见时机正好，这才不慌不忙地将吴盼交给他的那块玉佩取了出来，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他修行两百年，虽说境界不高，可眼力还是有几分的，此刻十分笃定，这就是块普普通通的凡物，怎么瞧都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可星石为什么会闪烁呢？’裴良眉头紧锁，满心疑惑，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玉佩，陷入了沉思。

　　裴良绞尽脑汁，反复思量，可那星石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在最初那一下微弱闪烁后，便再没了任何动静。

　　“难道是我感觉出错了？”裴良满心狐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不死心，双手紧紧握住玉佩，来回不停地揉搓，仿佛要凭借这股蛮力，把藏在玉佩里的隐秘硬生生给搓出来。

　　可直到玉佩在他掌心化为齑粉，也愣是没瞧见一星半点的异样。

　　“或许，是这玉佩沾染了什么特殊气息？”裴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整个人猛地一振，“能让星石有所反应的稀罕物，大概率就在安益岭的墓葬群里！”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间疯长，他激动得心跳如鼓，恨不得此刻就插上翅膀，直奔安益岭而去，探个究竟。

　　“不行！安益岭如今修士扎堆，鱼龙混杂，贸然前往，风险实在太大了！”刚被点燃的热情，瞬间又被他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裴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脸上满是挣扎之色。

　　回首这修行的两百年，他一直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凡事求稳，从不敢轻易涉险。

　　可如今呢？一没丰厚身家，二没过硬本事，照这样下去，就算老天爷再给他一千年的修行时光，估计也难以筑基。

　　况且当下，债务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再不拼上一把，这苦心经营的小店怕是都要易主了！

　　但反过来一想，他又有些犹豫，自己本就拥有长生的优势，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要是为了筑基把小命搭进去，那筑基又有啥意义？

　　任他是筑基金丹的高阶修士，千百年后，还不都得化为一抷黄土，哪比得上自己，能一直逍遥自在！

　　“可是，那可是能让星石起反应的宝贝啊……”裴良咬着牙，内心煎熬，两只手反复握紧又松开，陷入了两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