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丫鬟端着新熬的中药进屋,弯身行礼道:“夫人,三名使者来也,说是要看望小姐。”
“老爷比较委婉地阻拦过,但他们说这是天令,不能抗拒。”
何衿青一愣, 脑子嗡嗡地响。
李敛握紧了何衿青的手,语重心长道:“打起精神,不要透露出过多信息。”
随后,她对着那碗热滚滚的苦药说:“把中药端到别处去,别让他人瞧见。”
李敛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三名使者刚到,她上前一步,站在最前面的使者笑了笑,说:“拜见寺卿夫人。”
李敛面容带笑,同样地礼貌回应:“久等了。想必使者大人们都是来见小青的,请进。”
使者点点头,边往前走边不经意提起:“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珍贵的礼,只有一些不值钱的药材,不过何大人说不需要,回绝了我的好意,让我感到愧疚。”
李敛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你们真的是爱说笑,药材哪分值不值钱呢?只分功效的区别。”
“小青伤得不严重,只需休息几日,这份沉淀的心意即使接受了也无法使啊。”
使者好像懂了,略微点头一下,“听说何府请的仙医医术高明,看来果真如此。”
李敛还清楚的记得之前他们谈话,没有忘记提拔一下,“他是可用之才,没准改天你还可以在朝廷上看到他的身影。”
何衿青再一次见到母亲,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使者们,她表面上镇定自如,风轻云淡,笑着向他们一一问好。
使者微微皱起眉头,手推掉了丫鬟贴心送过来的茶,在对方未说话之前,抢先了一步,“这两日你受苦了。”
“天帝公务多,抽不出空隙时间,所以派我们来表示慰问。”
何衿青手里抱着热炉,身子渐渐的变暖,干巴巴的唇相碰,“没事,梁铅华的实力不足以把我弄得粉身碎骨。”
“你们尽管放心,过几天你们就能看到生龙活虎的我了。”
使者把目光移向了她的热炉,“你很冷吗?”
尽管生病,应对众人有目的的询问,她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何衿青垂下眼眸,道:“还好,只是娘说我体寒,易受到着凉。”
“我嫌热水会让身子更燥热,又不肯多穿点衣服,所以娘硬塞给了我热炉。”
李敛悄咪咪地嘱托丫鬟们拿几盘点心和果子进来,听到这句话在旁边也跟着应和道:“孩儿大病初愈,哪有当娘的会放下心来。”
使者观察仔细,“那倒也是,不过还是要多喝点水,我看你的唇特别得干涩。”
他接着说:“我有个悲痛的消息告诉你,本想隐瞒一段时间,等你彻底康复好了之后再说,但是你父已经知道,索性直接说明好了。”
何衿青恢复了往常严肃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看着前面的人,平静的语气掩盖了慌乱,“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见过,此时此刻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这次你受伤过重,天帝觉得你需要多加休息,于是废掉了你的天庭使者之职,念在病情的份上,没有赋予你新的职责。”
何衿青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若怀中的香炉没有一直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早已哭出声。
她努力的维护风平浪静,声音有些沙哑,“天帝的体恤,小女感激不尽,今日行动不便无法领恩旨,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使者观察着她细微的举动,便带入了下一个话题中,“你出发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梁铅华的实力非同小可,让你多加注意,没想到……哎,天帝很伤心。”
何衿青像是惭愧般地低下了头,声音音量微小,这个画面让李敛看得揪心,指尖触碰到葡萄表面,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对不起各位对我的信任,过不了几日我不仅亲自领恩旨,也亲自领罚。”
那两名使者又一次推掉了丫鬟们送过来的水果,反而是讲话的使者大大方方的接受。
他吃了颗葡萄后,给对方给予了安慰,“你是寺卿之女,身居高位,天帝心胸开阔,不会轻易跟你计较,你就好好地修身静养,其他事务你不必操心。”
好不容易送走使者们,刚走半分钟不到,何衿青扑在母亲怀里崩溃大哭。
何衿青含着哭腔,说话时也是断断续续的,很难一次性组织成句子,“现如今我的身份只有‘寺卿之女’,我曾经拿出去炫耀的东西通通不见了。”
李敛不知道怎样精准地抚慰她的情绪,只好把往事搬到现在来谈。
她以相同悲伤的口吻,陈述自己的故事。
“我嫁给你父亲有很多身份,‘会作画的诗人’、‘难一遇的才女’等,但是到最后,只有‘寺卿之妻’。”
“我嫁人之后就不会吟诗作画了吗?就立刻年老色衰了吗?”
“为什么一旦我踏进这个府里,梳上代表已婚的发髻,那些夸赞我的称号都不见了?”
李敛动作极其温柔,轻轻拿帕子擦掉了对方的眼泪,“你比娘亲强大,有这个世上所追求的硬实力,振作起来,一切皆有可能。”
同时,她说话又很有力量,“上天只给你定了你是个女儿身。”
李敛凑在她的耳边,“你父亲正在天帝那里挨板子,小点声哭,要被有心之人听见,一定会曲解。”
“是因为我吗?!”她力度很重,但是把劝诫放在心上,控制了音量。
李敛无奈的说:“你年纪小,他在朝堂上是个明君的角色,不好意思罚你,所以把气发在你父亲的身上,也正符合他在朝堂上说的‘子女有错,大半责任的都是在父亲’。”
吃过晚饭,何冯才艰难地回到府内,平时走路利索的他这时需要人搀扶才可以行走。
经过询问得知,他疼痛至极的双腿没有人作支撑,只能当着小仙们的面,反反复复的摔跤,然后屈辱地爬回家。
仙医一检查,发现四肢布满淤青,大腿上的小孔时不时溢出鲜血,已经伤到了骨头里面,起码得休养半年。
何冯擦完药膏,腿感觉一阵阵的酸辣,仙医为了缓解疼痛感,还拿了冰块给他敷,但这都是徒劳。
实在是太痛,他不免当着妻女的面前落泪,“我们何府也算是家道中落了。”
他泪已经挤不出,湿润的眼眶感到干涩,“曾经的光辉就在这天结束,我们不要再提起,提倡节约也是好的,祈祷能撑过这个寒冬。”
没等话说完,宫中传话的人又来了一次,这次天帝召唤的是何衿青。
何冯隔着珠帘,声音沉闷,问:“天帝有说缘由吗?”
小仙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天帝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到呢。”
珠帘后面的男人沉默了,还好李敛及时反应过来。
李敛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小青你快点去吧,别耽误天帝休息。”
“请暂时留下,给我点时间梳妆打扮。”何衿青接受了即将来临的审判,不再挣扎。
他的言语含带着锋利的刺,不扎别人几下都不行。
“何千金动作尽量迅速,天帝发怒后果很严重。”
何衿青把散下的头发梳成很普通的发髻,头上只插了一支离自己最近的梨花簪,梨花簪有银色的流苏相互照耀。
“小姐,就这么得单调吗?”丫鬟看着铜镜中的何衿青,下一秒钟她们就对视上了。
何衿青碰了碰双唇,苍白的唇很快地沾染上胭脂的红色,“我去天庭是准备受罚的,要是精心打扮,又招人恨了。”
“不涂口红岂不是更好一点?”丫鬟若有所思片刻,说道。
“那就显得我太刻意了。”何衿青忧郁的眼神,朱红也无法掩盖。
李敛和宫中传话的人走进来。
李敛看到自己的孩儿如此郁郁寡欢,她不免皱眉,提醒道:“能和天帝接触是你的荣耀,不要半死不活的。”
何衿青听懂了其中的含义,脸色冷了几分,旁人猜不透她的情绪。
丫鬟看着主子沉默不言,就想着替小姐说话:“夫人,小姐生病了啊,没有精气神很正常。”
“这哪轮到你插嘴!”李敛暴怒,狠狠地扇了丫鬟一巴掌,“不知道规矩是吗,今天我就教你明白!”
宫中的人打断了李敛的训斥:“教育下人是次要的,令千金快和我去见天帝吧,时候不早了。”
天帝的居住处远远比何府繁华的多,虽然何衿青已经来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会感到很震撼,那种感觉深深地印刻在心中。
浓浓的雾气萦绕,天帝的表情藏在挂满珍珠和翡翠的帘子里。
他眸子暗沉,轻轻地问:“你的伤还好吗?”
何衿青身板挺直地跪在地上,一点也没有那股窝囊劲,“回禀陛下,我身体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天。”
“幸好有平日的训练,才较为轻松地撑过。”
“你创造了天界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天帝顿了顿,“你想怎样弥补过错呢?”
何衿青严肃地说道:“我心生惭愧,悔恨万分。”
“我愿意付出代价,包括生命。”
天帝嗤笑了下,眼神像是轻蔑,“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没有行动证明,一切都是空谈。”
此时此刻说话的环境氛围拉到极致,一月份的雪霜深入进骨头里。
“你和你爹一样,谎话张口就来,这也算子承父业。”
何衿青涌出眼泪,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音量渐渐的提高,“我诚恳地请求陛下,能看到我的真心真意。”
他平直的唇角勾起幅度:“我需要你把自己所有的灵力献出给其他三名使者。”
“好,陛下明事理,公平公正。”
“我愿意牺牲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天赋,换回天界的光辉。”
说完,何衿青又流下两行泪,牙齿都要咬碎了。
天帝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神,然后说:“别哭,你应该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那名侍卫缓缓地走过来,扶起了她,用非常平常的语气说道:“何小姐,请平静情绪,接下来我会带您走完献祭灵力的流程。”
“天帝如此信任我,只派一个侍卫更从。”何衿青把眼泪吸进去,莞尔一笑,“在仪式开始之前,我想去见我的故友最后一面,平日因公务在身,没有时间去见他。”
“你可以仪式结束之后再去,没必要拖延。”天帝不悦,“你难道是后悔了吗?”
何衿青冷冷地说道,脸上毫无笑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怎会后悔。”
后面她又放软了态度,收回了几分凌厉,低声下气道:“我故友身患重病,常年有顽疾陪伴,命不久矣,等不了春天的来临。”
“在他生命即将结束,我想陪伴他半天。”
“那我就给你一次自由,明日早晨你要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天帝的眉眼压的很低,眼中的怒火热气腾腾,仅剩的理智在压制愤怒的释放。
“感谢天帝大发慈悲!”说着,何衿青挣脱开了对方的双手,没有迟疑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我必定效忠天界。”
何衿青走出天帝的住居处时,眼泪已经干涸,单薄的衣服在风中下一秒就要被吹散,心灰意冷的她决定前往家的反方向。
——
在闵成行苦苦的哀求之下,徐雪垂割掉了对方的手掌。
那双宽厚的手掌从胳膊上快速脱落之际,闵成行精神崩溃,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理智的弦瞬间断掉。
霎那间,被割掉的手掌未有马上流出滚烫的鲜血,身体主人的眼泪却抢先了一步,直直地砸在地面。
徐雪垂睫毛垂下,微微笑意掠过眉间,刚好阳光点缀了这个瞬间,把笑的杀伤力无限的放大。
闵成行神志恍惚,嘴角抽搐,语言从白齿间飞出来:“你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快点捅死我吧!”
“我为何让你如愿呢?”说罢,徐雪垂仰天大笑,清脆的笑声更加打击了对方的心。
徐雪垂是把熊熊烈火,不断地烧灼着闵成行。
他似乎会想到了些什么,清澈的眼睛亮了亮,“你们闵家断后了,好有福气,恭喜。”
说要折磨是真的折磨,不会就此轻易放过。
闵成行疼痛难耐,冒冷汗的额头暴出青筋,紧咬的唇发紫,乌黑的眼珠变成鲜红色,洁白的眼泪数不清多少次冲刷了血迹。
他像乌龟和蜗牛似的,将身体蜷缩起来,以便缓解疼痛。
徐雪垂心境没有受到对方痛苦的影响,还是那样的平稳,但并不沉重,反而是轻盈的。
他白皙指尖轻轻划过锋利的剑刃,对万事物不屑的神态刚好折射出内心深处的极端。
随后,徐雪垂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对方的希望,说:“我要挖你眼,毁你筋骨,然后再把你扔进深山老林里,那些还未成妖的兽就会报复性地啃食你的身体。”
“不要害怕,因为产生害怕这种情绪也是无济于事。”
闵成行绝望了,苦笑地迎接死亡,双眼茫茫,这时也忘记了疼痛。
他灿烂的人生提前毁灭,原因正是徐雪垂。
夜色正浓,月光一泻千里,接着,暖暖的光线照耀到辉煌的宫殿,很难让人猜想到这是命运之牌重新清洗的前奏。
乙侍卫巡查时,对着同伴嘱咐道:“听守在城墙之外的士兵说,有人偷溜进宫中了,我们必须要尽快抓到那个人。”
“吩咐众人,先不要告诉天帝,天帝正在修炼,勿打扰。”
甲侍卫点点头,“要不然我们分两路,这样岂不是更快一点?”
对方觉得有理,所以就同意了。
暗中观察的徐雪垂脑子里果断浮现出清晰有条理的方案内容。
“谁在那里!”落单的乙侍卫察觉到了异样,提高警惕,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没想到拳头打在他的后背。
拳头的力量大,力量集中打到他的后背同个时间,有一只手也捏紧了他的脖子,顿时脸憋红,窒息感上身,喉咙不得以发声。
徐雪垂俯下身子,往昏迷的他口中塞了一颗自制的毒药,药效很快就会发作。
徐雪垂照搬上一次谋杀张王爷的计划,穿上了宫中侍卫相同的衣服。
他聪明,没有学会并选择某个人进行袭击,而是特意选择较有地位,能进重大场所的侍卫。
临走之前,徐雪垂拿上了被偷袭那个人的令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宫中,无人能够发现。
他一步步地靠近天帝的寝殿,心怀着巨大的谋略和勇气。
……
何府的气氛十分窒息,不管是居住高位还是下位者,心情都一言难尽。
何衿青心中发狠,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对天庭的心已经完全死了,每日勾心斗角让我头疼,我要做光明磊落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何冯瞪大双眼,嘴半张开,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腿带来的痛感。
何衿青突然泄了气,立马恢复成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不要再伤及无辜了,哪怕不会延迟我们家中败落的命运。”
下一刻,她语出惊人:“我投靠了徐雪垂。”